《谈个恋爱，闹个鬼》阿鲸一直游

16、世纪大和解

　　入冬了，半月庄甜点店内，年末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落，慵慵懒懒的，淡金色的光尘在空气中悠闲地舞动，混杂着浓郁诱人的烘焙甜香。

　　原本该是悠闲惬意的时光，却被主桌旁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男人之间那无声的、几乎能撕裂宇宙的苦大仇深的低气压破坏殆尽。

　　小春奶奶，也就是当年校园里鹤立鸡群独树一帜的胡小春，端坐在藤编椅的主位上，看着眼前这两个头发已见花白、却依旧气势慑人的商界巨子，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被扰了清闲的不耐，又有些许老友间的疼惜：「我说你们两个啊，尹倌照、靳展鹏，我这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十年，没想到你们头发都白成这样了，还能追到我这儿来吵！斗了一辈子还不够？现在连晴云、红樱两个老婆都不在了，还是要在老婆的老闺蜜面前争个没完没了？」

　　尹倌照，星云集团的董事长，虽然年岁已长，但腰板依旧挺直，脸色微沉，语气却还算克制，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老对手：「小春，事情很简单。他卖，我买，就这么点事，他这脑筋怎么就转不过来？」声音里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决断和势在必得的坚持。

　　靳展鹏，云廊企业的创办人，近年来似乎清减了些，面容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但那股子精明锐利的气势却丝毫不损。他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回敬：「我就是不卖给你！云廊现在怎么样，还轮不到你尹倌照来操心，我好得很，不需要你假好心来给我解围！」

　　尹倌照的火气显然也被挑了起来，声量不自觉地提高：「我就偏要买下来！云廊是晴云的心血，我要让它继续开着！早知道你当年心思就这么歪，我现在更要买下来，绝对不会让你糟蹋了！」

　　「糟蹋？」靳展鹏像是被狠狠踩到了痛处，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也变得凌厉，「我和晴云的感情干干净净，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我告诉你，我偏不卖！」

　　「还『你们』的感情？那是我老婆！！」尹倌照怒目圆瞪，声音也陡然扬了起来，手掌微微抬起，眼看就要拍案而起。

　　「够了！」

　　小春奶奶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面！

　　那清脆的响声像惊雷落下，瞬间劈开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整个空间都凝滞了几秒。

　　她的眼神晶亮如昔，扫过两个从恋爱到商战针锋相对了三十几年，尽管历尽沧桑却还像斗鸡一样的男人，「都几岁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赌气呕气吗？再吵，我把你们两个全都轰出去！」

　　她顿了顿，凌厉的目光转向靳展鹏，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威严仍在，「展鹏，你到底在顾虑什么？跟我说实话。」

　　靳展鹏脸上闪过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下意识地避开了尹倌照的目光，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从骨子里泄漏出来的疲惫与无力，「现在这个网络世代，舆论的杀伤力太可怕了……小春，谁能想到，那么大一个云廊，曾经是台北的地标，才半年不到，人说不来就不来了……」

　　他语气中透着极深的挫败感，「闹鬼的传闻越演越烈，上个月……云廊百货已经正式歇业了。我研究过，与其让它空在那里变成废墟，不如重新翻盖成商业办公大楼……至少，不会再继续亏损下去。」

　　「胡闹！」尹倌照不等他说完就大声打断，脸上满是痛心疾首，「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危机也可以是转机！那是晴云最喜欢最常去的百货公司，谁准你把它翻盖成冷冰冰的商办大楼？」

　　「那是晴云最喜欢最常去的百货公司？」靳展鹏愣住，喃喃自语，一时回不过神来。

　　「还来？你说话招他干嘛？」小春奶奶瞪了尹倌照一眼，低声要他别再多说。随即转向靳展鹏，语气严肃，「说重点，你有什么办法？」

　　尹倌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对往事的感伤，转头对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年轻人示意了一下：「志远，你来说。」

　　一直像背景板一样安静伫立的庄志远点点头，稳步走上前来。他将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放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了几下，打开了一个档案。

　　「靳董，小春奶奶，」庄志远的双眼炯炯，语音沉稳，带着他特有的自信和专业，「这是我对台北目前几个主要百货商场做的Competitive Analysis，竞业分析。另外，这里还有关于当前网络操作、流行趋势对整个百货商场大版块消长影响的分析报告。」他点击鼠标，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复杂却条理分明的图表和数据，「你们看这个结构解析图……」

　　主桌这边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庄志远专业的讲解和屏幕上展示的内容所吸引。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甜点店大堂，靠近天花板那粗大的原木横梁的暗影处，一道敏捷的身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潜伏着。

　　殷楚楚单手轻松地勾着梁柱，另一手托着下巴，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楼下这场堪称「世纪大和解」的戏码，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偷听了多久。她的眼神灵动，嘴角挂着看好戏不嫌事大的笑意。

　　楼下客区角落里，正带着耳机、还在埋头苦玩手机游戏的季了忽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信息插拨。他不耐烦地暂停游戏，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出殷楚楚的Line讯息。

　　「阿楚：这乱七八糟的到底在演哪出啊？挑重点讲。」

　　季了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回复。

　　「了了：大渔哥现在的老板，想买那个闹鬼的百货公司啦！可是那个百货公司的大老板不卖给他。」

　　讯息秒回。

　　「阿楚：关我们小春奶奶什么事？她老人家不是卖甜点开民宿的吗？」

　　季了咧嘴一笑，继续打字，爆出惊天大八卦。

　　「了了：听说他们念大学的时候，我奶奶是这两个大老板的超级好哥们，然后这两个大老板后来娶的老婆们，又原来是我奶奶的闺蜜！反正关系比韩剧还复杂！」

　　梁上的殷楚楚看到最后一句，差点没忍住从梁上笑岔气摔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直像木桩一样杵在尹倌照和靳展鹏身后，各自带来的那两名身材高大、气息沉稳的保镳，一共四个人，彷佛受过同样的严苛训练，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上方极其细微的气息波动和声响，四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齐刷刷地抬头向上望去，眼神中充满了高度的警戒与防备，瞬间锁定了殷楚楚藏身的大致方位。

　　殷楚楚心头一凛，暗骂这些人的耳朵简直比狗还灵！

　　她的反应疾若闪电，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轻巧地往更粗大的梁柱后方一缩，避开了那四道扫瞄的电眼，同时口中唯妙唯肖地学了一声娇媚的猫叫。

　　「喵呜～～」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被楼下隐约听到。

　　楼下，围着笔记本电脑讨论的几个人似乎并未被这细微的动静打扰。庄志远继续他铿锵有力的解说：「市场机制，固然可以是需求产生供给，但反过来，也可以由供给来创造需求。云廊这一波卖场闹鬼的舆论风暴，表面上看是危机，但换个角度想，也是一次免费的、强度极大的宣传。所以，云廊百货不需要就此收官关门，它只需要——　转型。」

　　靳展鹏眉头微蹙，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些，显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追问道：「怎么转型？」

　　「打造成『乐园式主题卖场』。」

　　庄志远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语气掷地有声，充满了感染力，「以年轻世代为主要的目标客群（TA），以新奇、刺激的感官体验作为主要的营销特色，打造一个全新的复合式休闲大楼。这里面可以兼具百货零售、潮流时尚、文化展演，甚至可以纳入这几年越来越热门的电竞产业等等，实现多元化经营。」

　　尹倌照听到这里，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怀念与柔情，「晴云她……虽然身体弱，胆子却从来不小。当年那部《异形》，她一个人就去电影院看了十几遍。」

　　靳展鹏下意识地瞪了尹倌照一眼，似乎不满他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个名字，但语气却明显软化了许多，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哼，幼稚。」

　　小春奶奶看着靳展鹏眼中一闪而逝的犹豫和挣扎，当下乘胜追击，语重心长地说：「展鹏，你现在都已经家财万贯了，真的还在乎那些钱吗？如果这个地方对你们都有这样特别的意义，你何苦一定要拆了它呢？」

　　靳展鹏沉默了，脸上挣扎的神色越来越明显。他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终于松口道：「我……我再想想。可是……百货公司毕竟已经正式歇业了，员工也都遣散了……」

　　「这正好！」庄志远立刻抓住机会，朝气澎湃地接话，「转型的整体规划、重新招商、内部的改建工程，本来就需要时间。刚好可以利用这个空档，先把其中两个楼层打通，改建成目前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密室逃脱主题馆』…」

　　「哇！密室逃脱！这个好！这个好！」一直安静旁听，努力装成熟的季了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欢呼，打断了庄志远的陈述，「我要报名！第一个报名！」

　　连小春奶奶听了都忍不住眉开眼笑，双手一拍，「轮廓出来了，方向就有了。危机就是转机，说的不就是这个吗？重要的是你们两个老家伙要有共识…」

　　尹倌照看向靳展鹏，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期待，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展鹏？」

　　靳展鹏看着庄志远屏幕上那充满具体可行性与亮眼创意的计划蓝图，再看看小春奶奶和尹倌照眼中友善的鼓舞，不自觉又浮出刚刚过耳的那句话「那是晴云最喜欢最常去的百货公司」，心中那道坚硬的壁垒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他沉思着，手指停止了敲击，「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想？」小春奶奶又是一拍桌面，爽朗地笑着用台语说，「这么大一栋楼，难道要放着给它晒干等过年？」

　　尹倌照和靳展鹏互望了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太错综复杂的情绪，几十年的恩怨情仇、商场上的明争暗斗、年轻时的情愫纠葛、以及对逝去岁月和故人的共同缅怀。

　　终于，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冰释，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失笑出声。那笑声里，有释怀，有感慨，也有久违、难得的轻松。

　　靳展鹏伸手，轻轻握住了小春奶奶放在桌上的手，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小春，果然啊…不管什么天大的难题，好像只要到了妳面前，总能迎刃而解。」

　　尹倌照也伸手，握住了小春奶奶的另一只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感叹道：「是啊，人生能有这样的缘份也不多。以后，咱们就别再失去联络了。」

　　就在这气氛温馨感人，彷佛多年心结即将解开的时刻，忽然，一道快如闪电的人影倏地晃到了桌前！那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被尹、靳二人分别握住的小春奶奶的两只手，不知怎么的，已经换到了一双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中。

　　来人正是殷天正！

　　他脸上挂着招牌的、乐呵呵得像弥勒佛似的笑容，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尖锐地扫向尹倌照和靳展鹏，他紧紧握着小春奶奶的两只手，笑得像古装电影里那么夸张刻意，「哈哈哈，谁说不是缘份呢？就好像啊，以前你们什么事都听她的，现在呢，换她什么都听我的！」

　　他转头，对着小春奶奶，脸上的笑容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无比恭敬宠溺，连声音都放轻了，「娘娘，菜都做好了，可以入席了。」

　　小春奶奶被逗得眉花眼笑喜滋滋的，一听吃的，眼睛更立刻亮了起来，鼻子还夸张地用力嗅了嗅，「我闻到了！那天网络上我们一起看到的『东北大乱炖』，你真的做出来啦？」

　　「那当然！还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的锅包肉！」殷天正得意地说，随即做出一个毕恭毕敬的「请」的手势，「来，娘娘这边请。」

　　接着，他转向尹倌照和靳展鹏，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不少，虽然口中还是说着「请」，语气却明显带上了几分似有若无的「逐客令」，「你们两位贵客，若行程没有特别忙…，那就也请吧。」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饭可以吃，离我家娘娘远一点。

　　梁上的殷楚楚看得差点笑出内伤，「好你个殷天正，哪里学的『宣示主权』？好幼稚，好可爱，好…唉，我怎么觉得…好感动…」

　　梁柱暗处的殷楚楚，不由自主地擦了擦眼睛，才发现自己曾几何时热泪盈眶。多好呀，希望每个人都懂得及时善待自己的心，希望每一份感情，都能得到最妥贴的理解，以及最温柔的安放。

　　「到底什么是『东北大乱炖』？尝尝去！」恶女阿楚，足尖微点，轻功起处，已经领先所有人率先往餐厅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