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御[2023]》匿见渊

15、福江郡流水阁（4）

　　【第十五章福江郡流水阁（4）】

　　淮三泉在她掌心皱眉，呜了几声像是要说话。

　　明断没办法，只能谨慎地调整好姿势，小声在他耳边道：“水鬼又来了。”

　　数十只红眼或绿眼的水鬼，正在沼泽中快速移动。它们方才去了另一个方向寻找两人的踪迹，无果，又找了回来。

　　明断和淮三泉都狼狈至极，她们刚从水里钻出来不久，头发衣服上全是湿黏的藻类和泥巴。但为了躲开水鬼，她们只能再次屏息进入水下，躲在芦苇中，抓住它们的根部稳住自己。

　　昨日明断带着淮三泉进流水阁的头几个时辰一切都还好好的——明断喝酒，淮三泉去画符。

　　但奈何淮三泉因为知晓了这楼有蹊跷，心中总是不安，在九楼的道士那里不小心弄破了手指。下一刻，就冒出几个没见过的楼内小厮，要请他去别处玩玩。

　　明断几乎是在他划破手指的那一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楼内鬼气在一瞬之间暴涨，像是盛放鬼气的坛子被打翻——有鬼出现。

　　待她出门寻找淮三泉之时，只能看见他在人群中被人架出门的身影。

　　明断追了过去，什么都没看见。她只能在外面探查一番，发现他的气息消失在月牙形的内湖中。

　　明断果断入水，发现水底有一个结界。她轰开结界，结果就跌到这一片芦苇沼泽地中。

　　淮三泉也被扔在了这里，正在沼泽里挣扎。

　　要不是明断迅速追下来，他早就沉下去淹死了。

　　这片身处地下的沼泽昏暗非常，阴气极重，明断在这样的地方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去的路。幻意散带给她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解除，她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带着淮三泉慢慢摸索。

　　两人就这么在空无一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沼泽里且进且退，耳边只有水蛭在泥中钻来钻去的声响，芦苇被她们拨弄出的窸窣动静和她们自己的呼吸声。

　　不过幸好沼泽地可以掩盖淮三泉的气息，那帮水鬼也只能乱摸乱找，这才让她们躲到现在。

　　只是从刚下来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时辰了，明断实在疲累。

　　要不是九十一过于狡猾，在老巢之上建了个容纳了这么多人的一个流水阁，明断早就一把灵火烧了这破地方，哪能沦落到此番境地？

　　明断在水中闭着眼细细听——水鬼游动的声音好像远了些。她架着淮三泉的胳膊，带他从水下冒出来。

　　淮三泉忍着要吐的感觉，冲明断小声道：“刚才，水蛭钻进了我的腿里。好疼。”

　　明断皱了皱眉，她竟忘了淮三泉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她小声道：“那这样，你抓紧芦苇，我得放开手处理。”

　　说完，明断放开架着淮三泉的手，伸进水下，去摸淮三泉的腿。刚碰到，淮三泉就猛地缩了一下。

　　“别动，”明断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我不碰怎么帮你弄下来？哪条腿？”

　　淮三泉这才稍稍放松了身体，声如蚊讷：“这条。”

　　他的腿在水下碰到了明断的手背，明断单手扯开他的裤脚，找到水蛭吸咬的位置。

　　她按照经验，拍了水蛭好几下，水蛭纹丝不动。

　　水鬼在沼泽里游动的动静又出现了。淮三泉有些紧张，扯她的衣襟：“快啊！”

　　明断咬牙：“等会儿！”

　　她继续拍打，水蛭终于有了松脱的迹象。

　　有几只水鬼在水中若隐若现，它们滑溜溜的脊背有一小部分时不时露出水面，能看见他们根根分明的骨头和皮肤上类似鱼鳍的片状物。

　　明断加快了动作，水蛭的吸盘终于从淮三泉的腿上脱落，留下一个圆形的伤口。

　　淮三泉的“嘶”还没有喊出口，明断就直接将他按进水中，拉着他往更深处游去，以躲开水鬼。水鬼凌乱的黑发从淮三泉鞋底一擦而过。

　　淮三泉呛到了水，下游过程中一直胡乱挥舞手臂，明断抬头看了看，确认水鬼已经游了过去，就要抓着他往上游。但还没等她完全转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颜色迥异的东西。不是水草，也不是芦苇杆。

　　那是一团模糊的白色，其内里隐约有光在流动。它让明断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件。

　　明断迅速把淮三泉带出水安置好，自己又转身扎了下去。

　　她冲着那团白色游去，很快就游到了它的近旁。她伸手一摸，是玉！

　　明断又往里摸了摸，发觉这片玉呈条状，无序地互相盘结，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像是树根。

　　她欣喜若狂地游上去，要带淮三泉下来。

　　结果有只水鬼突然从斜侧横插过来，明断眼睁睁地看着他张大那酷似鸭子脚蹼的手，抓住了淮三泉的道靴，继而扣住了他的脚踝。

　　明断迅速召出一团灵火，猛地甩过去，水鬼被轰出水，在静默无声的沼泽中，激起一大片浪花。

　　同时，灵火将沼泽照亮一瞬，暴露了她们的位置。

　　明断来不及跟淮三泉解释，在他面前冒了个头就抓着他往下游。

　　淮三泉惊魂未定之际，发现两人身后迅速缀了十几只行动迅速的水鬼，它们的眼睛在水中闪着或红或绿的光；有些水鬼没有眼睛，在同伴的带领下依旧游得飞快。

　　快游到水玉树树根处，明断手上一使劲，把淮三泉塞进了虬结的玉石树根中，自己则回身冲水鬼放了几团灵火，逼退了大部分。

　　终于获得喘息的机会，明断赶紧钻进盘根错节的玉石树根下。

　　明断刚想用力掰断树根，就有水鬼钻进了树根间的缝隙，抓住了淮三泉。淮三泉连忙去拽水鬼的手，可他根本无法抓住湿滑的水鬼。他们像是丑陋的墨蓝色人形泥鳅。

　　就在他快被水鬼拖出树根时，明断艰难地调转方向，一脚踹过来，把水鬼的胳膊整根踹断。

　　水鬼逃走了，但他的胳膊仍挂在淮三泉的道袍上，随水飘动。

　　明断无暇顾及这些，拽着淮三泉的腰带扯向自己，做了一个“打”的姿势，又指了指上面。淮三泉其实没看懂她什么意思，但他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做回应，表示他快憋死了。

　　明断明白，抓着他的手要他抱住自己的腰。淮三泉已经憋得有些昏沉，机械地照做。

　　只见明断迅速画了一个闪着白光的结界，附在树根中间，继而在指尖引出灵火，重新描绘咒文的每一笔。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如果还不行，淮三泉就只能等死了。

　　明断在结界中心用力一点，结界顿时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结界灌注到树根中心，震得周围树根开始出现裂缝。

　　她们脑袋上的这棵巨大的树正在轻微地抖动，继而沼泽也开始晃动。

　　水鬼在水中惊恐地窜来窜去，稀疏的毛发在身后飘动，身上的“鱼鳍”全都竖了起来。

　　淮三泉扣住明断腰际的手越来越松。但是树还是没有要裂开的意思。

　　快啊！

　　明断急了，想再往树上添一把火。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金石碰撞之声，水玉树抖得更厉害了。

　　只听咔咔声不绝于耳，水玉树身上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地出现无数裂缝。与此同时，水鬼那边突然传来尖锐到近似听不见的喊叫。

　　淮三泉的手松开了。

　　明断反手捞住他下沉的身体，另一只手往树根上猛地一拍。

　　“轰隆——”

　　水玉树在众目睽睽下断了。

　　外面的索珑傻眼了——她就只是往树上胡乱砍了一刀而已啊，怎么就断了呢？

　　要过来拦她的小厮丫头还有姚历沙也呆站在了原地。

　　水玉树的树干向另一侧倒去，砸烂了四层楼的回廊，砸死了好几个没能跑掉的客人。他们的脑浆和鲜血顺着玉石树叶流下，给莹润的枝干添上几分艳色。

　　水玉树下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直到出现一个坑洞。

　　有人从洞里爬了上来。

　　“主人！”索珑惊声道。

　　明断把淮三泉拖上岸，推到围观人群中：“救一下。”

　　众人一眼就看见了他道袍上的那只水鬼断臂，湿黏干瘪，泛着幽幽的蓝光。他们尖叫着退后。

　　只有姚历沙挤了过去，她胡乱按压着淮三泉的胸口，几口水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明断大口呼吸着，一只手伸向索珑的方向。索珑明白，将九环宽刀抛给明断。

　　宽刀在手，明断一刀砍向水玉树那没完全碎裂的树根。树根旁，她上岸的那个洞里，正有水鬼慌不择路地从底下往上爬。

　　奇怪……明断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流水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乱成一团，众人受了惊吓，纷纷抛下手中的玩物乱哄哄地往门外跑。

　　“鬼啊！”

　　“流水阁有妖怪！”

　　……

　　明断几刀就解决了三两想上岸的水鬼，还没等她抽空吩咐索珑赶紧把凡人都带出去，就听见一个熟悉又轻狂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关门！”“关门！”“关门！”

　　话音刚落，流水阁里的几百扇门瞬间关闭。

　　凡人根本推不开这些门，叫得更响了，纷纷找地方躲避，缩成一团。

　　“多好玩的地方！多好一棵招财树，干嘛弄成这样！这可真让我生气啊。”

　　身着紫色大氅的流水阁阁主从十楼跳下，踩上水玉树的残肢，居高临下地环视阁中种人。

　　“都不许走，接着玩，接着花！”

　　凡人不敢跑了，哆哆嗦嗦地抱成好多团，挤在角落里。

　　阁主转过脸，盯着明断和索珑，一挥手，水玉树上的叶片就如飞镖向明断和索珑袭来。

　　两人轻松应对，叶片碎裂，里面流出红色和绿色的汁液，掉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着。

　　“你就这点本事？”明断讥讽道，手中又出几刀，将水玉树残肢砍得更碎，碎片几乎铺满一层地板。

　　阁主一个踉跄，跌下了树，脸上的面具滑落，顺着明断上来的坑洞滑进了水里。

　　在面具落水的周围漂浮着几个水鬼的尸体。它们都没有眼睛。

　　面具下的流水阁阁主有一张干瘦泛黄的脸，眼底青黑一片，形容枯槁，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但偏偏他在所有凹陷处都贴满了金箔，两只眼睛还一红一绿，怪异又丑陋。

　　阁主看了看周围，登时怒道：“看什么看！即便如此，我也是最有钱的！”说着，他一扫袖，玉石叶片冲着凡人飞过去。

　　索珑几步上前挡在凡人面前，一个旋转，满头发辫将叶片尽数打回。漏下的几片割断了凡人腰间钱袋，一时间，金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明断几步走到阁主面前：“放她们走，凡人与此事没有关系。”

　　阁主笑笑：“你真当我只是你名册上的九十一号？”

　　明断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他多少号？谁跟他说的？

　　阁主突然翻身入水，还没等明断走近查看，就听见身后的姚历沙一声惊呼。

　　姚历沙被阁主掐住了脖子，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姚历沙那块直接从水玉树上摘的玉。

　　明断这才发现姚历沙的那块水玉叶片当中也流着红色和绿色的“血液”。

　　索珑从楼上跳下来，到了明断身边。

　　“怎么办？”

　　明断回头确认了一下水中那些没有眼睛的水鬼尸体，又看了看方才打碎的叶片中流出的红绿两色的液体。

　　她有些嫌恶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炼化了水鬼的眼睛去浇灌你的招财树？”

　　索珑身子一抖。

　　阁主笑笑，脸上的金箔反着光：“你猜，我这些水玉叶子卖了多少个五十两？”

　　“我管你卖了多少，你前世是穷死的，结果变成鬼了还要敛财，真是没有长进。”

　　阁主耸耸肩，突然将姚历沙的那块玉狠狠甩向明断的左眼，明断两指一伸，在它即将扎入眼球时稳稳夹住。

　　再看时，阁主又一次消失不见。

　　明断有些泄气，垂下宽刀。

　　“主人，这这这，我们不追吗？”索珑急问。

　　“上哪追？只要是有这水玉叶子的地方，他都能去。先把凡人都放出去吧。”说完，明断走到大门处，打开了门。

　　凡人立马蜂拥而出，不一会儿，流水阁就只剩了她们几人和那棵支离破碎的招财水玉树。

　　淮三泉刚清醒，还有些不明就里，但他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所以流水阁阁主，是什么鬼？”

　　明断把宽刀放回刀带中，神情有些微妙：“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贫困之鬼，俗称，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