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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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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电铃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我下意识挂断。我已经预感到你发现了什么,所以提前把手机关机了。
搬进来的第一晚我睡得很差。陌生的家具让我不安,我把口鼻蒙进新换的被褥,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霉味。
躺在这样的棉被里,让我觉得自己正躺在黑暗潮湿的地底安静等待躯体腐烂。
天一直没亮,晚上好漫长,我忍不住摸出手机看时间,摁了好几下没亮,之后吹了会凉气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把手机关机了。
那时候的我真的可以用形容枯槁来说自己,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更没了开机的勇气。
我选择逃避的时候就预料到了终究会有这一天,这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长久的心理暗示之下于某个很突然的时间点落下了。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深夜我爬起来看向窗外的场景,远处高楼的轮廓灯将黑夜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位于的是沉闷苍老的那一边。
外边一直在下雨,绵密的雨丝飘了进来,我开始感觉到冷,然后就开始发抖,抖到把窗户关紧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去接热水喝,绕了两圈都没有找到厨房灯开关,好不容易摸到的热水壶打开也透着一股锈腥气。
水壶砸在了碗池里,我的情绪也爆发了,忍不住给手机开了机,在开机导航还没弹出时就点进了通话记录。屏幕上有三十多通红色的来电记录,角标也有连排的消息提醒,我点进去看到的都是你的名字。
你最后一条消息是凌晨一点多发的,是求我接电话的。
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回你消息,跟你说,我们暂时分手吧。
删除你的所有联系方式的时候我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手机屏幕了。
我感觉我的心也跟外边的天空一样灰凉。”
沈识善从回忆中抽神,眺望小区入口处的那排筒子楼。
现在那个家已经没有人亮着一盏灯等她回家吃饭了。
沈逢安在小区附近的一处便利店周边停下车,点了一份关东煮,在角落里落座。
玻璃上清浅的影子许久都没有活动过了,值班的女店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朝这个方向看一眼。
店员看着玻璃上的影子掩起面颊,双肩微微颤动,店员看着她的身影,联想起了被人遗弃的宠物。
店里没人,店员上前安慰了她两句,沈逢安摇头,不愿意让陌生人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她怕影响到店员值班,很快走出了便利店。
凌晨的街道清清冷冷的,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掀起一阵更凉的风。
眼前的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越远的地方看着越像一团雾气。
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沈逢安曾两次哭着走在街头,一次是去接白觐回家的路上,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沈逢安想起了许多事,也想起了和白觐相处的点滴。
白觐每次的反常几乎都和断绝关系的家庭有关,每次回避她的根本原因,都是害怕会连累她,伤害她。
过去是,现在是,白觐总是这样。
沈逢安有思考过她这种性格特质的行程,觉得跟她成长的环境息息相关。
白觐出生在东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虽然只比沈逢安大四岁,但是放在改革开放不久的大环境下她们的成长环境还是大不相同的。
白觐有一个被父母捧在手上呵护,外出打工都要带着的弟弟,她自己则早早被丢在了老家和外婆一起生活,如果不是读书厉害,很有可能就像一部分同龄人那样,早早嫁人,重复起自己妈妈那样的生活。
沈逢安曾经听白觐讲过自己的家庭,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也足够她勾勒出一个大致的生存蓝图了。
比起白觐,她真的要幸运很多,出生在东部发达城市,是家里的独生女,家庭富裕,虽然爸爸跟她没什么感情,但妈妈对她关怀备至。
白觐说过,关于小年,她记忆的汤圆都是冰凉粘腻的,有时候甚至没有,她第一回尝出汤圆的滋味还是值班时沈逢安为她带来的那碗。长大之后,白觐义无反顾远离了那个家,她还给自己改了姓,断掉了所有跟那边的联系方式,彻底挣脱了那个桎梏了她二十多年的家庭。
她觉得沉湎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沈逢安反而听一次难过一次,忍不住想要抱紧她。
白觐生病之后,是沈逢安一直在找她,想要照顾好她,而白觐的家人在过了近乎小半年时间才知晓了情况,中间除了白觐的母亲,其他人没有一点愧疚,想的都是早日摆脱这个没给家庭带来所谓利益的人,把她当作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如果不是白觐妈妈找上门,好声好气恳求她告诉自己白觐的情况,沈逢安根本不会搭理那边,免得给白觐添堵。
后来白觐的妈妈确实帮她搭了手,光靠她一个人照顾白觐,中间耗费的心力肯定要翻倍。有了白觐的妈妈,沈逢安也能稍稍喘气,这世界上也多了一个能理解她痛楚的人。
沈逢安闲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白觐熬过了那么灰暗的日子,自己也是救死扶伤积德行善的医生,厄运却偏偏挑上了她。
她已经够苦了,都说苍天有眼,不会薄待每一个吃过苦的人,沈逢安只觉得荒谬。
关东煮散发的热气在黑夜中化作薄雾气飘散,沈逢安强迫自己吃了两口,反胃感很快涌了上来。
她随手将餐盒丢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向黑洞洞的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