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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章 特韦雷 Tevere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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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绝了贝拉特的挽留,陈贤带着孩子又一次开始了流浪。
“我体验过安全和稳定的生活,我和其他那些逃离迫害就满足的人不同,对我来说土耳其还不够,我不能让孩子在不平等的环境里成长。我到了伊兹密尔,在那里遇到了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得不到安定感、融不入当地社会,时刻面临着被驱逐的风险。
“他们要去希腊,只三四十分钟的航程,当地有蛇头专门做这生意。我也动了去欧洲的念头,那儿的语言和文化显然更容易适应一些,也有更好的就业机会,孩子也能有更好的教育。”
“……谢谢。”陈贤接过钱煜珩第二次递过来的瓶装水,喝了一口,继续道:“以前工作上和欧洲打交道不少,人脉还是有点的。我联系了个能在意大利接应的朋友……”
他没有像其他难民一样,选择就近偷渡希腊,而是花高价打点好了一家航运公司。
没有合法的身份工作,陈贤一直靠积蓄和打黑工过活,这下几乎身无分文了。
天上乌云密布,大雨临近。他站在码头边,看着锈迹斑斑的货船在如墨浆般翻涌的海里浮浮沉沉,又一次深陷彷徨。
该走吗?
高明,我这么做对吗?
晨阳在海滩上玩沙子,浪越来越大,云层深处有闪电,很快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她可能是害怕了,跑到陈贤身边,拉拉他的裤脚。
陈贤蹲下来,双手扶着孩子的双臂。
“你想要什么?”他问。
高晨阳歪着头眨眨眼睛,只是叫他:“爸爸、爸爸。”
“诶,阳阳,爸爸问你,你想去吗?”
“爸爸?”小姑娘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吃了吃手,却被手上的沙子和海水咸到,眉头紧皱,瘪着嘴吐了吐舌头。她抱住陈贤,把脸往陈贤的怀里蹭,边蹭边说:“爸爸,回家。”
小女孩被海风吹成绺的辫子飘摆起来,她紧抱着他,才免得被大风吸到海里去。
陈贤顺着发辫看向海面。
他每次不知何去何从,都会看风朝哪刮。此刻纷繁的思绪也顺着狂风一致向西。欧洲就那么近,只要进了欧洲,孩子就不会被遣返回战乱国家;只要进了欧洲,他就有信心给孩子一个家……
陈贤心一横,下定去意。
带上全部家当、抱着熟睡的孩子,他当夜按约定回到了渡口。
“爱琴海本就有领海纷争,出发前我一直很担心,好在海警没有特别来查货船,很快就进了公海。”
要命的问题就出在了以为此行会顺利的时候。
其实早有端倪,蛇头本来说都是特别安排,这条航线不会有很多人一起挤,还承诺已经安排好,让二人可以进入船员休息区或者操作室,实际被倒了一手后,他们却被要求和几十个人一起躲在甲板间舱。
这本是存放货物的空间,黑黢黢的,昼夜难辨,却挤了这么多人,一个个都警惕而疲惫地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显眼得可怕。湿潮的海风都变成了稀缺品,空气很快便变得浑浊,令人窒息。
陈贤抱着孩子不断劝自己,再忍忍,再忍几个小时就好。
突然间“啪”的一声,四下亮了起来。间舱原来是有灯的,亮度很低,却让人暴盲。
船老大带着一群船员来点名。说是点名,实则搜刮。
难民们纷纷掏出身上的值钱物件,扔进船员放在地上的邮差包里。无非是一些零钱、不值钱的手链、护身符、旧手机之类的。
船老大一个个地点人头,到了陈贤面前,偏说只收了一个人的钱,要么加钱,要么把他或者孩子,从海上扔下去一个。
那一刻陈贤觉得自己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应该抓住每一次可以放手的机会的,就算是把孩子留在阿富汗境内的收容所,也好过与自己一同葬身在地中海底。
钱包早就掏空,坏掉的手表和手机也都已经交了出去,陈贤把衣服的口袋全都翻了个底朝天给他们看——什么都不剩了。他与他们交涉,愿意把所有证件都押给他们,承诺到了欧洲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取出来给他们。
一个船员走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护照,看都没看就扔在身后。他用弯刀刀刃挑起他脖子上的绳链,寒光一闪,那枚戒指掉落在舱底,滚了几圈,被一只潮乎乎的拖鞋踩住。
他扬扬头,示意陈贤老实点,把手上的也交出来。
那是陈贤最后的念想了。他推开船员扑倒在地,用身体紧紧护着自己的左手,用他知道的各种语言喊:这不值钱,这不值钱!
可没有人会听他们的辩解。
周围的难民已经被扒了外衣搜身检查,各种肤色的□□在白炽灯下露出来,就像屠宰场要给家畜盖检疫章。船员们粗暴地拽掉女人的耳钉,还会一个个掰开人们的嘴,发现有金牙就直接用钳子带着血肉拔出来……
陈贤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群强盗根本没道理讲什么契约精神,也根本没有义务把他们带到目的地。
从登船的那一刻起,他就和其他乘客都一样了,变成世界上不存在的人,无人庇佑。海上无处可去,他们只能任人宰割,祈求对方人性尚存。
那个船员放开了他,转而拉起还睡意朦胧的高晨阳,把刀架在她脸边,开始搜她的身。
“不要不要!No, no, no, no! Lütfen n?o……”陈贤看到这一幕,疯了似的爬起来扑跪到船员的脚边不断求饶,把对方的裤子都拽了一半下来。
他想不出更多的话要怎么说,急匆匆地拔手上的戒指。手指肿起来了,他越急就越拔不下来。
孩子清醒了,惊恐地看着四周,吓得哇哇大哭,朝陈贤使劲叫着“爸爸”。
“你剁了我的手吧,别伤害她,别伤害她!”陈贤什么都顾不得了,把自己无名指拽得血肉模糊几近脱臼,终于把戒指拉了出来,一个劲地往船员手里塞。
“Tsk…”船员嫌弃地咋舌,把戒指往地上的包里一扔,手上的血污往裤腿上蹭了蹭,将孩子抛回给陈贤,自顾自地提裤子。
不远处好像有个难民咬了船老大一口,他们闹哄哄地去解决他了。陈贤死死护着孩子,背对着纷争的方向,极尽努力地保持平静,重复口中的安抚:“没事的,没事了,阳阳不怕,爸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