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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是一个午后,白恬奉命去书房擦博古架。

      架子很高,她踮着脚,努力去够最上面一层。角落里的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子被她不小心带了一下,摇摇欲坠。白恬吓了一下,下意识去扶。

      “啪嚓!”一声脆响,匣子还是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盖子翻开,里面一只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摔成两半。

      白恬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她闯大祸了!这玉如意一看就价值连城,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她半跪在地上,无助地看着碎掉的玉如意。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叶时蕴出现在书房门口,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抖成一团的白恬。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

      白恬的眼泪终于决堤,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小、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

      “起来。”叶时蕴抓着白恬不停颤抖的手,她的声音打断她,依旧如平常一样没有什么起伏。

      然而白恬抖得更厉害了,以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不敢动。

      “我说,起来。”叶时蕴加重了语气,她的目光落在白恬的脸上,带着审视。

      她看到白恬下意识去扶匣子的手,手背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正慢慢渗出血珠。

      叶时蕴的眉头皱紧了。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白瓷瓶和干净白布。

      她走回来,再次蹲下,不由分说地拉过白恬受伤的手。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白恬瑟缩了一下。

      “毛毛躁躁的,眼睛长在哪里?”叶时蕴一边利落地包扎,一边冷冷地说。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相反有些用力,包扎得歪歪扭扭。

      白恬呆呆地看着叶时蕴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感受着手背上那并不舒适的力道。心里的恐惧和身体的冰冷,竟然奇异地驱散了大半。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这次是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后怕。

      “哭什么?”叶时蕴打好结,松开白恬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旧冷淡,“碎了就碎了,一件死物。手伤了才麻烦。下次做事,动点脑子。”

      她说完,不再看白恬,也不再看地上的碎片,径直走了出去。

      白恬还在地上,手上的布条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小姐没有打她,没有骂她,这是她在家里都没有的待遇。她甚至……给她上了药。

      她看着叶时蕴清冷孤傲的背影,心里的恐惧被暖流冲走。

      小姐……她就像月亮一样,永远在照着她。

      叶时蕴发现了白恬的不同。这丫头像一块海绵,疯狂地汲取知识。她擦书架时,目光总会黏在书上;整理书案时,手指也总是离书字更近;甚至在打扫院子时,也会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白天偶然听来的字。

      一次,叶时蕴故意将一份誊抄出错的旧账本“遗忘”在偏厅的小几上。第二天,她发现账本被归位,里面明显的数字错误旁,被人用极细的炭条小心翼翼地做了标记,字迹虽然稚嫩,一笔一划却很认真。

      叶时蕴拿着那本账本,站在晨光熹微的窗前,沉默了很久。她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这般渴望地扒在父亲书房的窗外,看大人不在,偷偷翻进去看书,被发现了,才有机会到学堂读了几年书。只是,后来父母骤然离世,叔伯们虎视眈眈……那些诗书礼乐,早已成了午夜幻梦。

      她叫来了白恬。

      “认得多少字了?”叶时蕴开门见山,目光锐利。

      白恬手放在背后,绞着衣角,“……不多,小姐。就偷偷认了一些……一些账本上的字。

      “喜欢?”叶时蕴又问。

      白恬用力点头:“喜欢!我喜欢!小姐,我们这些人,挤破头都想读书……我做梦都想。”

      叶时蕴被白恬眼里渴望的光芒狠狠烫了一下。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繁花似锦。

      却终究会零落成泥。

      半晌,她转过头,声音听不出情绪:“从明天起,每天晚饭后,到我书房来一个时辰,张妈会找先生来教你。”

      白恬愣住了,巨大的狂喜冲击着她,她几乎喘不过气,只傻傻地重复:“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叶时蕴看着她,一只手抚上白恬的脸,环住下巴,另一只手屈起食指,划过白恬的眼皮,一直到鼻子上。

      白恬在她手下一动不动,顺从地闭上眼睛,虔诚得不像话。

      叶时蕴叹了一声,收回手,白恬睁眼,见她挥了挥手,示意白恬可以出去了。

      在白恬雀跃着离开后,书房恢复了寂静。叶时蕴走在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放在下面的启蒙书。书页边缘有些磨损,是她年幼时翻阅的痕迹。

      她翻开一页,上面有她幼年时稚嫩的用毛笔做的字迹,再往后翻,便出现夹杂的不一样的字迹——是用红色朱砂笔做的批注,字迹飞扬。她盯着这些字迹良久,最终合上书,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白恬的聪慧远超叶时蕴的预料。那些复杂的账目、拗口的诗文,她竟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叶时蕴给她的书,从《三字经》、《百家姓》到简单的算学、地理图志,难度逐渐提升,白恬啃噬它们的样子,正如她本人所说,是真正的渴望。

      叶时蕴表面上依旧冷淡,布置课业,检查功课,点出错处,绝不多言,更无半句夸奖。

      但书房里为白恬准备的灯油,总比旁处亮些;她熬夜苦读时,桌上会无声地多出一碟温热的点心;她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抓耳挠腮之际,叶时蕴看似随意翻着账册的目光扫过,总会“恰好”点出关窍所在。

      白恬心知肚明。她贪婪地汲取着知识。
      她看着叶时蕴在家族倾轧中越来越游刃有余,那份从容和强大让她着迷到不可自拔。

      要是能永远留在小姐身边该多好。

      然而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顺利。

      叶时蕴以雷霆手段收回的家业,如同一块巨大的肥肉,引来无数觊觎。几房叔伯暗中串联,勾结外敌,在几桩关键的货物和地契上设下陷阱。一时间,流言四起,债主临门,叶家风雨飘摇。

      叶时蕴几乎住在了书房,彻夜不眠地翻阅账册、推演对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白恬心疼得厉害,只能笨拙地守在一旁,添灯油,换冷掉的茶水,在叶时蕴累极伏案小憩时,屏住呼吸给她披上一件薄毯。

      那日,她照例轻手轻脚进去换茶,却见叶时蕴对着摊开的地契和一张新送来的租界洋行票据,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白恬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那张票据,又看向地契上的位置,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她曾在小姐给的一本介绍上海租界的洋文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地段纠纷案例。她犹豫着,心跳如鼓,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细弱却清晰:“小姐,这张票据,上面的印花,好像……跟地契上写的那个洋行管事用的私人印鉴,不太一样?租界里,有过用假印骗地的官司?”

      叶时蕴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射向白恬。白恬被她看得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叶时蕴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票据和地契上。

      她拿起票据,凑近灯下,仔细辨认着那个细微的印花纹路,又翻出另一份有那位洋行管事签章的文件进行比对。她的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呵……”叶时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原来破绽在这里!

      她放下票据,抬眼看向依旧忐忑不安的白恬,眼神复杂。她叫来张妈,张妈拿来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叮当”一声丢在白恬面前的桌上。

      “赏你的。”叶时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眼力不错,出去吧。”

      白恬没有顺从自己想法,拒绝这个赏赐。她知道小姐最讨厌别人忤逆她了。

      白恬把锦袋里的银元全送给张妈。张妈一开始怎么都不收,一直推辞。直到白恬发自内心地发誓她的梦想就是永远待在小姐身边,永远不会觊觎这些银钱,张妈才犹豫地收下,连带着看白恬的眼神都不同了。

      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白恬对小姐的忠心。何况她刚刚帮了小姐这么大的忙。

      张妈收下这个锦袋,还给了小姐。她不敢深思小姐沉默的神情是为了什么。

      危机被叶时蕴以更凌厉的手段暂时压下,但代价也随之而来。族中耆老和虎视眈眈的对手们,抓住了她“待字闺中、抛头露面、牝鸡司晨”的把柄,攻势更烈。更棘手的是,叶家需要一个新的、强有力的姻亲联盟来稳固根基,震慑宵小。

      人选很快被提上议程——宋家少爷,宋涛。宋家是邻县大族,根基深厚。宋涛本人,说起来还是叶时蕴儿时曾一起读过几年学堂的同窗。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消息传到后院,白恬此时已经不会再因不当心而打碎东西了,可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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