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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得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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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休得猖狂!”
一道清新爽朗的呵声由远及近,随即一名双手正在掐诀的青袍道士踏入此间。
那道士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臂弯处斜斜地挂着把拂尘,脸上神情似有几分紧张,却不含退却之意。他紧盯着君回的身影,十指飞快地动作,不断变换着手诀。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殊胜的金光在年轻道士的双掌之间乍现,伴随着他口中短促有力的咒语,骤时化作一道强烈的光束击向君回所在的位置。
江瑶瞪大双眼,看样子自己似乎是得救了!但君回……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男人,却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开口提醒。眼前这个人,确实让她感到有些陌生,更何况脖子上的痛感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绝非玩笑。但血契将他们二人性命相连,这可难办。
暗夜给予的庇护退散,男人肤色更显出病态的青白,他斜眸睨向身后,眼里的戾气更重一分。
自从刚才他向江瑶出手之后,就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何物控制住了一般。明明是鬼魅之身,他却离奇地感受到了何谓痛感,本应虚无的血肉,在这种难耐的禁锢下居然像有了实体,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痛痒逼人。
而自己在墓中修行了近千年积累的鬼力,在此种桎梏之下却越使越弱。尤其是方才寒刃,距离越是靠近少女,他便越难控制,难道这就是烙在灵魂中的血契?
君回此刻神情难看极了,他狠狠地一咬槽牙,转而将目光阴冷地盯向前方。
碍于血契,他无法完全对江瑶下杀手,而现在,远处又来了个道士捣鬼。
有点意思。
妖异的猩红色在君回瞳中翻腾,他的眼神越发混浊,脸上开始蔓延开细密而诡丽的红纹,脸色渐转为死尸特有的青灰。他松开江瑶,转向身披霞光走来的年轻道士,双手举至胸前掐出一道法印。
“嘶,好强的怨气。”
道士见状似是一惊,旋即立刻咬破自己双手食指,又从怀里掏出两张深紫色的符,在上头各画下一笔 “聻”字。
“敕!”
道士将两张符合在一起,又抄起拂尘往上一点,反手精准地将之抛向君回之处,双手继续快速掐诀,金光越发强盛。
天要亮了……
江瑶看向远处天空,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处,她既是希望那年轻道士能降伏住面前的男鬼,又害怕君回会被那道士打得魂飞魄散,毕竟经由先前的血契,她的命还跟它绑在一起……
但千年老鬼的修为,总不会那么弱吧?
可她也不希望看到眼前这样残暴的君回杀害道士。
她攥紧手中玉龙,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腕部出现了一条鲜红色的细长蛇纹,位置与先前君回腕上长出锁链的地方一模一样。她怔了一下,摊开手,玉龙中的血色牢牢地包裹住黑气,似在慢慢消解着它。
难道之前君回杀不了她,是因为玉龙的束缚?但为什么?
眸光微闪,江瑶飞快地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在道士的紫符逼近君回之时,她猛然抬头,抬起另一只先前被黑丝割伤的手,用力扯开上面的伤痕,将血液滴在玉龙上。
拜托了,快让君回恢复吧……
血液融进玉龙里,而此时道士的攻击也恰恰击中君回。远处道士又祭出了数件法器,用自己咬开的手指逐一在上面点上血珠,金光破开君回的鬼气,打在他的身上。
男人身形一颤,他黑着脸看向自己腕部,血链的桎梏让他难以发挥出完全的实力,而身后……嘶,这是!
君回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狰狞的目光锁死在江瑶身上。一道红芒从少女手中的玉龙里迸出,正正冲向他的眉间。
前后两道法力的攻击,加以血契对自身修为的封印,男人几乎是难以抵抗。黑血从他嘴角滑落,而随着玉龙血光浸入他的体内,君回脸上的红纹正在慢慢消退,眼里的血色也逐渐转为清明,身上暴乱的气息也开始平复下来。
视线逐渐模糊,君回皱紧眉头,不可自控地发出声呻吟,似是在逐渐掌握回身体的主导权。在他眼前的是满身脏污、外表狼狈不堪的少女,他单手撑地,勉强地动了动嘴唇。
“抱歉……”
喉结滚动,君回努力凝视着江瑶,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眩晕感强势袭来,他的眼前出现大片阴影。
“姑娘你怎么样?!我将他控制住了!你有没有被他伤到?”
男人彻底倒在地上,阳光在一寸寸地往他们的方向侵袭,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江瑶有些发愣,随即迅速地反应过来,君回适才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她有些慌乱地摸出纸伞,想把伞撑开,但手却抖得厉害,嘴边还不时溢出几声咳嗽。她身体微微颤抖,不论怎么操作都难以顺利开伞。
“道长,帮、帮帮我。”
她无助地看向那道士。
年轻道士此刻状态也见不得多好,他匆忙收起那一大堆法器,单手拎着那把拂尘便往江瑶这跑来。
血液抹在他的脸上衣上,发丝也有些许零乱,原本高高盘起发髻,经由方才那场在狂风鬼气中的激战,已变得松松垮垮。听到江瑶的话,道士原本刚露出来的笑容一收,小跑过来的脚步也微顿,他停在原地,有些震惊地看着江瑶。
“……姑娘?”
道士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上一刻才在恶鬼爪中救下这小姑娘,下一瞬,她却居然想救那只恶鬼性命,真是糊涂!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把伞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白纸伞,但是里面却是用银线绣了些密文上去。她是想用这伞遮挡日光,保下那只厉鬼。
少女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双唇有些许发紫。或许是因为刚才被君回鬼气攻击、阴邪入体的缘故。
“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道士单膝弯曲,半跪下来,平视着少女,“他身上怨气深重,凶光毕露,而且脸上已经有入魔之兆!如果刚才不是我强行破开这里的幻境,你就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道长的神色也似有些虚弱,一时之间竟是与方才君回的神色一样苍白。未干的鲜血落在他的脸上,净添几分可怜。
道门用符,向来是符色越深,所耗法力越大。此次下山历练盖因师父一句“机缘已到”,但是他自知自己的修为道行还远远不够。适才入山之前,看到自己随身带着的罗盘疯狂转动,还出现了沉针之状时,他就知道不妙了,里头的恶鬼凶煞肯定不是他能打得过的水平。
但是这里距离城镇极近,最近又因为樟树药市将启,这附近来往路人特别多,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凶煞在面前而不顾,放任妖孽作祟,说不准明日后日就会有无辜百姓被其所伤!
所以哪怕是自己的法力不够,哪怕是后面可能会遭到强烈的反噬,他还是用了自己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紫符,还祭出所有的法器,来克制那只厉鬼。
但面前这个姑娘,实在是糊涂啊!
“我知道……”江瑶有些无力地小声应道,她轻咳了两下,却没有向道士直接道出玉龙与君回的关系。
在道士谴责的目光中,她终于撑开了伞,伸手拽住君回的胳膊,江瑶竭力把他拖进纸伞遮下的阴翳里。
“但是……唔!”正准备向道士解释情况,突然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中涌上,江瑶猛地别开头,吐出一团粘腻的、泛着恶臭的秽物。
腹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让人直犯恶心。江瑶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出所料,额上温度异常滚烫。
“是,是疫鬼……”
“什么,疫鬼?你确定?!”道士脸色大变,伸手抓住江瑶手臂,完了又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慌忙地收回手在身上抹了抹,又掏出另一张黄符,以火折子点燃。道士一手拎起自己随身所带的水壶,牙齿咬开木塞,将符灰全部抖落进去,晃了晃壶身,再将里头的符水泼到江瑶身上。
嘶啦——
“唔!!”江瑶不适地皱紧眉头,本身就不太舒服,结果这符水不知道是带了什么“神力”,身体与其接触到的地方,都开始泛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感。她倒吸了口凉气,连忙拂了拂身上的水珠,不解地看向道士,“您这是……?”
道士却是在死死地盯着她,符水与江瑶裸露的肌肤相接之后,青黑色的疫气从她皮肤内散出,尤为阴森可怖。
道士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两步,捂住鼻子,非常小声地喃喃自语道,“怎么这么背,这才下山两天,又是入魔凶煞,又是疫鬼瘟神,这就是师父说的‘机缘’?”
“道长?”没太听清道士说的话,江瑶有些疑惑。
“咳,我是洞玄门第十九代弟子明烛,你可以直接叫我道号。”道士扬声说到。
他掂量了下水壶的重量,递给江瑶,“姑娘,你且先将这符水喝下,可能会有些痛……但,你现在已被疫疠之气感染,如果不喝的话,怕是很快就会时疫发作,到时再医治就难了。”
时疫?!江瑶小脸一白,连忙接过水壶,问到,“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或许是在被疫鬼拖进幻境的时候就感染了,而且疫鬼给她看的那些场景里,也有曾经路人染病之事,她应该在那时候就警觉起来……
樟树,药市,在那里事情能有转机吗?
仰头灌饮符水,喉咙间登时像是被烈火烧灼一般,她能明确听到符水流经之处,自己体内发出了沙沙响声,腹中的恶心之感更加强烈。强忍着不适,江瑶紧闭着眼,将壶子里的水喝完。
“你先跟我说说,之前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遇到疫鬼?还有这……”明烛顿了顿,看向地上的君回,虽然很想现在就把这厉鬼拔渡了,但现在自己被法术反噬,又有这姑娘拦着他,还是先了解情况为好,“这厉鬼与你是什么关系。”
符水喝完之后,脑中昏沉的感觉稍稍得到好转,至少没有那么迟钝了。
“疫鬼……我也不知道。我本是要去樟树寻亲,跟他一起上山过路的,但是走到一半便与他走散了,随后……我好像就被疫鬼拉进了幻境里。”江瑶微微抿唇,又断断续续地将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告诉明烛,“好在君回来了,不然我可能就先葬身于疫鬼的爪牙之下。”
明烛却是越听眉头越发皱紧,在这本就有些年轻稚嫩的脸上,映出了些违和感出来。
“深山之中没有山魈此类精怪,居然出现了那么多疫鬼,不应该啊……”明烛取出罗盘,仔细查看,此时罗盘却没有什么异象出现,附近应该暂时没有什么鬼怪了。又或是因为旭日东升,早早就藏好了,那这样的话,现在一时之间,也难以将它们全部找出来。
“我看幻境里那对兄妹身上所穿的,也不是当朝时兴的衣物,那些样式看起来十分老旧,或许那些疫鬼在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江瑶说道。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明烛垂下眼睫,下意识地捻着手指,视线落在指尖还未愈合的破口上。
“我在师门典籍中看到过,大抵是八百年前左右,彼时樟树的药市还未如如今这般盛大,天下药材有一南一北两大市场,北为祁州,南为樟树。”
“当年樟树以药材世家柳家为首,他们一族曾经在千年前的景朝时,出过一位誉满天下的药王柳扶莳。”
“八百年前,樟树附近无故兴起一场极大的瘟疫,周围灾民皆一窝蜂地往樟树城中涌,把继承柳药王衣钵传承的柳家视作救命稻草。柳家后人几乎全部出动救治患者,在那场来源不明的瘟疫中,半数以上的柳家人都染上疫病倒下,而剩余的人……”
说到此处,明烛面色有些古怪,停顿了一下。
“剩余的人怎么了?”江瑶赶紧问到。
“剩余的柳家人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又设坛恭请自家祖先,终于在岁末之时,写出了完美医治疫病的药方,但最核心的药引,却是柳家后人的血。”
“什么?!”
“医者慈心,这话说得不假。”明烛扯唇笑了笑,但这笑容却分外无力,反而透出一股伤感,“染病之人那么多,就算把他们所有人的血都放空,也填不上这个空子。”
他阖起双目,“最后在柳家人只剩下不到十个之时,祁州裴氏一族的医家弟子赶到了,他们带上了本族的灵丹救下了剩余的病患,但故去的柳家人再也回不来了。天下南之药市樟树,在那场时疫过后,已经形同空壳。”
“裴家为同行为了救人而近乎灭族一事大恸,两家又是有数百年的交情,当时裴家时任家主便索性举族搬至樟树,再收养了柳家剩余的那几个族人。此后天下南北药市的格局便不复存在了,皆以樟树为主,祁州那边虽然还保持着每年开一次药市的传统,却也几乎都是散货,没有樟树这边的庞大阵容。”
“原来如此。看来那对兄妹,以及当时那些从山中过路的村民,很有可能就是八百年前在那场瘟疫中遇难之人……”江瑶道。
“嗯。”明烛应了声,“不排除这种可能,后来我在别的古籍中看到,后来好像有别的隐士高人来过这里,施下了什么阵法,但也只是一些野籍罢了。不过如果真的如此,那或许是因为年岁悠久,阵法失效,所以才导致疫鬼重新出来作乱吧。”
“那他呢?”明烛重新看向君回,“你又是怎么跟这只厉鬼扯上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