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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陈往这一桌,除了那对夫妻和顾潇潇外,还多了个女孩。

      女孩叫林竞一,顶着一头利落的雾蓝色短发,左边打着两个耳钉,耳骨上还串着三个小巧的银环,冷冰冰的。

      她话极少,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陈往出于礼貌,率先对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林竞一抬起眼皮,冷淡地回看一眼,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去。

      或许是因为林竞一不太好相处的气质太过明显,余小萱和丈夫张豪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了看起来更温和的陈往。

      她挽着丈夫张豪的胳膊,声音里都像掺了蜜,从两人的职业背景一路分享到浪漫的初遇。

      ——她在花店丢了手机,焦急无措时,遇上了当时还是陌生人的张豪,他不仅爽快地为她付了花钱,还额外送了她一束盛开的花。

      “那你们一定很恩爱。
      ”陈往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客套地应和。

      余小萱立刻笑得甜蜜,依偎进丈夫怀里。
      “嘿嘿,也还好啦。”

      但当夫妻俩问起陈往时,她却只浅浅一笑,礼貌而疏离地挡了回去。
      “我之前在沪城工作。”

      张豪和余小萱的脸上明显写着两个字。
      ——没了?

      “抱歉。

      ”陈往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

      “可能我的生活比较无趣吧——这里还有一盘牛肉,我一起煮下去了?”

      陈往不想说的事,任谁也不可能撬开她的嘴。那份恰到好处的客气像一层柔软却坚韧的网,让人无计可施。

      还好在略显冷场的气氛中,余小萱忽然开口,“诶,怎么今天一下午都没看到沈老板?”

      “沈老板是大忙人呗,露营地大小事明明有别人负责,偏偏谁都爱找他,一下午不知又被谁勾走了。”
      顾潇潇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

      这语气,倒像撒娇般的抱怨,陈往闻言看了她一眼。

      “诶,你们说沈老板到底有没有对象啊?”

      “有对象还得了?谁受得了他天天进盘丝洞?”

      “潇潇不是……”

      余小萱一时嘴快,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张豪给她递了个眼色。

      顾潇潇显然听到了,或许是知道余小萱想说什么,她抿了抿唇,脸颊微微泛红,却没反驳。

      陈往的视线在几人身上微妙地转了转,然后端起面前的酥油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

      “话是这么说……”

      张豪为沈钧柘说了句公道话,“但沈老板办事确实没得挑,待人接物太周到了,可能只是不喜欢得罪人,所以才天天和她们呆在一起。”

      周到?天天呆在一起?

      他的生活,看上去倒比自己的有滋有味不少。

      陈往试图夹起一颗滑不溜秋的鹌鹑蛋,筷子一滑,蛋又掉回了翻滚的红油里。

      而且她也没看出来哪里周到了。

      这一圈聊下来,陈往心情突然变得有点闷闷的。

      “不过沈老板好像以前是沪城人?他来这边是定居了吗?”

      “那不清楚,不过听说沈老板背景不一般的。”

      “真的假的?”

      “真的,”余小萱来了劲,压着声音,“听说之前有人自称是官方人员过来闹事,找些莫须有的毛病,说他们用电不规范,用水不合规。”

      “还说他们环境保护费没交够,硬要罚一大笔钱。”

      “啊——这么过分?”

      “可不是嘛!当时龚贺被他们缠得不可开交,刚好沈老板回来,进门拿了瓶水……”

      沈钧柘当时有事找龚贺,见他忙着,先扫视大厅众人一眼,接着不慌不忙往后面凳子上一坐,低头看起手机,丝毫没被当时吵嚷的氛围影响。

      那帮人吵得口干舌燥,眼见龚贺已经处于劣势,领头人趾高气扬地准备下最后通牒,回头一看突然发现大厅里多了个人。

      再一仔细瞧,他猛地一吓。

      “沈……沈……你是沈钧柘?”

      沈钧柘从手机上抬头,懒懒掀了掀眼皮,见龚贺听见动静看过来,他漫不经心扬了扬下巴。

      “你们聊完了吗?”

      领头的人张张嘴,似乎呆住了,“您有什么事儿吗?”

      沈钧柘手心里转着车钥匙,“不找你,我找我朋友。”

      “你们猜怎么着?那人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变得那叫一个谄媚,赶紧说:‘哦哦哦!龚先生原来是您朋友啊!误会!都是误会!’”

      余小萱讲得绘声绘色,连语调都模仿的到位。

      “龚贺当时都看傻了,完全没明白怎么回事。沈老板也没多解释,就那么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那帮人,问:‘你还有什么事吗?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这句话一出,在众人心里跟逐客令无异。

      几人立马笑哈哈地打圆场,“没事,没事,误会一场。”

      讲到最后,余小萱一拍桌子,“然后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就走了!”

      最后一盘牛肉下进火锅里。铜锅煮牛肉,中间放着炭火,旁边热汤带着油汁翻滚,让人挺有食欲。

      旁边的人听傻了,短暂的安静里陈往咳了两声。

      “……真的假的?”

      不管当时情况如何,就余小萱这添油加醋的功夫讲出来,都像编的。

      于是张豪:“假的。”

      顾潇潇:“假的。”

      甚至林竞一:“假的。”

      余小萱:“……”

      下一秒她差点掀桌而起,但由于木桌子过于笨重,又再度气鼓鼓地坐下。

      余小萱争辩道,“真的,真的,比金子还真!我是听何宇昊说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知道的。”

      顾潇潇一脸真诚地发问:“……何宇昊吹的牛,还少吗?”

      余小萱沉默了。

      于是这个话题就在大家嘻嘻哈哈的调侃声中揭过,之后一桌人东拉西扯又聊了半天,突然身边多了个人影。

      龚贺笑嘻嘻地凑过来,“怎么样,这味道还满意吗?”

      顾潇潇瞥他一眼。
      “挺好的,至少你没试图用香菜榴莲披萨把我们毒死了。”

      香菜榴莲披萨?

      听到这话,余小萱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巴,昨天萦绕在大厅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再度席来。

      见陈往疑惑,张豪解释,“昨天中午贺哥做的……特色料理。”

      后面四个字说的勉强,为了给龚贺留点面子,张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吃吗?”

      余小萱看陈往一眼,“像榴莲在没换水的鱼缸里泡了三天三夜的味道。”

      顾潇潇:“简单来说,难吃。”

      龚贺:“……”

      --

      几人唠了一会儿别的,陈往觉得没意思,正放下筷子准备上楼,似乎是想挽救在大家心中黑暗料理大师的形象,龚贺突然热情地拉过他们,开始介绍旁边篝火处将要举行的活动。

      “待会我们会有篝火晚会,远处有高原雪山,近处是篝火歌声,爽得飞起!来一起蹦个迪吧——不要啊?怎么不要——诶,不是那种蹦迪,我们是跳锅庄——实在不行围着唱歌也行。”

      林竞一直接当没看见他,毫不客气地转身上楼。

      张豪和余小萱也笑着婉拒。

      顾潇潇似乎和龚贺关系不错,她伸了个懒腰,“今天玩够了,明天再来。”

      龚贺求助似地视线投向陈往。
      “总可以围在一起烤烤火吧?您今天第一天来,现在就回房间冷清得很。”

      他双手合十,语气恳切。
      “给点面子嘛!”

      被缠上了。

      陈往看了一眼燃得正旺的篝火。
      房车基地、露营地和民宿的客人都围坐在附近,热热闹闹围了两圈,但没有陈往认识的那个身影。

      陈往松口,“好吧。”

      “好的,我去给您安排个绝佳的位置——”

      “对了,”陈往温和笑笑,打断他,“别总是‘您’啊‘您’的,叫我陈往就好。”

      --

      粗壮的柴火在空地中央烧得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明明灭灭,旅客手拉着手,围着火焰跳起锅庄。

      喧嚣的人群反而被雪山和草原衬得渺小,白日里琐碎的烦恼似乎也被这旷野的风吹散了不少。

      有一种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滋味。

      但陈往只是安静地坐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仿佛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嗨,你好。”旁边忽然响起一道略显紧张的男声。

      陈往顺着动静看过去。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陈往身侧不远处,五官端正但算不上出众,不过听到声音时,他让陈往怔愣了一瞬间——他的声线有几分像那个人。

      他自来熟的拉过凳子坐在陈往旁边,递上一罐啤酒。
      “交个朋友?”

      陈往接过啤酒,在手上掂了掂,没拒绝,也没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火光,没有接话。

      夜风拂过,几缕发丝贴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跳跃的火光在她精致的轮廓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美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清冷又夺目。

      那人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他试着找话题。

      “你是哪里人?”

      陈往笑着瞥他一眼,“你猜猜看?”

      “卫海人?不对,看着不像。难道是宜川人,或者沪城人?看起来你挺像的……”
      他还真的认真猜测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吃完火锅陈往总觉得身上欠欠的,心情不好。

      于是懒得周旋,弯唇无辜一笑,吐出三个字。

      “中国人。”

      “……”

      这明显是不想搭理他的意思。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几秒后,像是又重新鼓足了勇气,“能加你个微信吗?”

      陈往心道,见过搭讪献殷勤的,没见过这么直白的。
      还真是自信呐。

      她刚想客气地想个理由脱身,却见那人从身后掏了个巨型设备出来。

      是一台颇具分量的专业相机。

      陈往愣住。

      “是这样的,我觉得你长得……特别有故事感!真的!你坐在这里,背后是雪山草原和篝火,那种氛围简直绝了!你就像……就像这片高原的灵感缪斯!”

      “我想问问能不能给您拍一组照片?”

      他毫不害臊地说完这一长串话,带了点艺术家的狂热,真诚地盯着陈往。

      然而下一秒,他又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怎么了?”
      陈往觉得奇怪。

      “那个……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你看……”

      陈往:“……”

      原来不是自信的搭讪者。
      是个纯粹的愣头青。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这里有一些以前的摄影作品,你可以作品再决定!”
      说着说着,那人忙不迭地打开相册,献宝一样递到陈往面前。

      陈往确实无事可做,干脆接了过来。

      不得不说,男人的摄影技术相当出色,无论是捕捉湖泊的静谧还是草原的辽阔,构图和光影都极具专业水准,人物肖像也抓拍得极具情感张力。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几张照片上。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照片里,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云层低垂。沈钧柘站在雪山垭口处,五彩的经幡成了一条条模糊的色带。他侧对着镜头,有一种冰冷的沉默感。

      再往下翻,夜晚的篝火旁,其他游客在欢笑聊天,光影跳跃。沈钧柘也坐在其中,但他身体微微后靠,脱离于光圈最亮的中心。

      他手里拿木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灰烬,火星在他动作下偶尔溅起。他低垂着眼眸,嘴角平直,没有任何情绪。

      还有一张照片,沈钧柘坐在露营地里,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将落未落。他没有看镜头,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草原上。

      眼前的男人有些尴尬地“嘿嘿”一声。

      “沈老板人挺好的,发现我在偷拍也没喊我删掉。”

      陈往盯着照片,指尖微微发凉,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闷闷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只是这些照片,好像再一次印证了沈钧柘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带着少年气的,甚至是有温度的少年了。

      她的难受不是源于沈钧柘这个人,而只是不喜欢这种时过境迁的钝重感。

      人是会变的,记忆也不可靠。

      但陈往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将照片划了过去。

      最后陈往把相机还给那个人,“不好意思,我不拍。”

      向野脸上的期待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笑了起来,那种热情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多了几分理解和不好意思。

      “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他连忙摆手,语气诚恳。
      “是我太冒昧了,突然提出这种请求。”

      陈往见他如此,语气缓和了些。
      “你的照片拍得非常好,很有感觉。”

      听到这话,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有点憨直的笑容,主动伸出了手。

      “那个……不管怎么说,认识一下?我的艺名叫向野,方向的向,荒野的野。是个摄影师,平时就爱到处跑,拍点东西。”

      陈往对他印象不坏,便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陈往。”

      “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在不同平台上搜索我的这个艺名,我的一些摄影作品经过被拍摄者同意后也都会发在平台上。”

      “好的,”陈往笑笑,突然想起什么,“向野是你艺名?那本名呢?”

      那人沉默几秒。

      “我本名叫……王钢蛋。”

      陈往:“……”

      几秒钟后,由于空气太过安静,她体面地接了一句。

      陈往:“……好名字。”

      王钢蛋:“……谢谢”

      钢蛋有些颓废地挠挠头,“你还是叫我向野吧。”

      “好,向野。”陈往从善如流。

      这段关于名字的小插曲冲淡了先前略显微妙的气氛。向野拿起之前那罐啤酒,喝了一口,似乎想用冰凉的酒液压下那点尴尬。

      他看向陈往手里那罐依旧没开的啤酒,“你不喝吗?”

      陈往坐了会儿,想换个地方走走,她晃了晃酒罐,跳下高脚凳。

      “现在不想喝。谢谢你的酒,我先走了。”

      “哦哦,不客气。晚上风大,注意别着凉。”

      --

      民宿后面的空地与前面热闹的景象大相径庭,冷清又萧索。

      地面结着露水有些湿冷,陈往走累了,在瓷砖台阶上席地而坐。

      一片漆黑中,只有星空银河璀璨万千,清晰可见。
      说心情没有一点起伏是不可能的,但陈往也没有别人通常见到星空时的感动和震撼。

      她靠着冰冷的柱子,脑海里煞风景地冒出一个念头:
      ——也就这样而已。

      “咔哒”一声,单手扣开啤酒拉环,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性的气泡滑过喉咙,何宇昊的叮嘱早已被她抛到脑后。

      不过就算嫌弃,陈往还是没走,任凭思绪放空十多分钟。

      直到万籁俱寂,感官在极致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陈往听见了细细簌簌衣料摩擦的声音。
      好像就来自右手边不远处。

      陈往吓了一跳。

      月光浅浅铺在地面,右前方不远处倚着一个模糊的男性轮廓,手指间夹着的烟冒出些许火光。

      男人手机屏幕一亮,铃声打破寂静,他低头。陈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清楚了他是谁。

      或许隔了一段距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往的存在。
      沈钧柘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更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断断续续的词语,被风零碎地送过来。

      “哦……死了吗?……真遗憾……回去?拔管子?……抱歉……”

      “没觉得……背叛?没必要……好笑……镇定剂……”

      电话不知道打了多久,沈钧柘手里那支烟一口没抽,此时已经快要燃尽。

      他眸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觉得这一通电话实在没必要。

      但不知出于何种涵养,他忍着没挂断,转身往云居。
      他想要再去点支烟,却看到黑暗里的那个人影还坐在那里。

      还没走?

      沈钧柘眼睛微微眯起,像暗夜中锁定猎物的豹,带着几分冰冷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嘲弄。

      好听得像清酒的嗓音微扬,他对着电话那头,字字清晰。

      “所以,别让我恨上一个人。”

      “否则我怕我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弄死他。”

      说完这话,他径直从离陈往不远处的黑暗中走过,衣角带起一阵风,没有侧目,仿佛她只是夜色里一尊无关紧要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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