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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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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医院外科病房的早晨,永远始于一种有条不紊的匆忙。
七点整,白湛已换好洗手服,出现在护士站,开始查阅昨夜入院病人的病历。
他的白大褂纤尘不染,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三床术后低烧,已经用了抗生素;五床伤口引流偏多,要注意观察;七床家属昨晚情绪不稳定,需要多沟通……”值班护士熟练地汇报着情况,白湛偶尔点头,或在病历上做着标记。
“白医生,今天第一台手术是胆囊切除,病人已经送进准备了。”护士长补充道。
“知道了。”白湛合上病历夹,“我先进去看看病人。”
手术前的病人探视是他的习惯。
不同于许多医生只在乎术中的操作,白湛始终认为,术前与病人的短暂交流,不仅是建立信任的过程,更能让医生对病人的整体状态有更直观的把握。
走进术前准备室,一位中年女性正躺在移动病床上,略显紧张地搓着手指,毕竟做手术这种事会紧张实在是在所难免。
“张女士,我是您今天的主刀医生白湛。”他站在床边,声音比平时稍温和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放松,这只是个常规手术,我们会用腹腔镜进行,创伤很小。麻醉医生很快会来,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病人看着他平静而专业的眼神,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些许,不自觉点了点头。
八点整,白湛刷手完毕,走进第三手术室。
无影灯下,病人已被麻醉,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
器械护士已准备好所有工具,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手术开始。”白湛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静无波。
手术刀划开皮肤,精准而稳定。
腹腔镜探头进入体内,显示屏上呈现出人体内部的奇妙景象。
白湛全神贯注,手中的器械仿佛是他手指的延伸,分离、止血、切除……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在这种高度专注的状态下,时间失去了意义。
手术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电刀工作时轻微的滋滋声,以及白湛偶尔简短清晰的指令。
“吸引器。”
“血管钳。”
“4-0可吸收线。”
在这种时候,白湛会进入一种特殊的心流状态。
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病人,手术台和自己手中的工具。
他忽然想起谢笙迩昨晚说的“建筑的韵律”,一个荒诞却又合理的联想浮现——手术,是否也有它的韵律?
切开是强音,分离是渐强,结扎是休止,缝合是收尾。
一台成功的手术,确实像完成了一首协奏曲,每个步骤环环相扣,有起承转合。
“白医生,病人的血压有点下降。”麻醉医生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走神中拉回。
“加快补液,可能是气腹压力影响。”白湛立刻回应,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出血点已控制,不是出血引起的。”
危机在几分钟内被化解,手术继续平稳进行。
一小时后,病变的胆囊被完整切除,放入标本袋。
检查无活动性出血后,白湛开始关腹。
“手术结束。”他宣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抬头看钟,比预计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
脱下手术衣,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洗手服后背。
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感袭来,但伴随着的是完成工作的充实感。
这就是他选择外科的原因——明确的目标,直接的操作,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这个领域,努力和结果之间有着清晰的因果关系,不像人际关系那样复杂难测。
走出手术室,等候的家属立刻围了上来。
白湛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手术情况,看着家属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他不擅长也不喜欢接受过分的感谢,治愈病人是他的职责,仅此而已。
回到办公室,他才有空查看手机。
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简短而有礼:
『白医生,冒昧打扰。我是谢笙迩。再次感谢昨日的相助。另,白霖今日来工作室,带来了你让他转交的医院复诊预约单,费心了。』
白湛微微挑眉。
他昨天送谢笙迩回家后,确实联系了相熟的康复科医生,为谢笙迩安排了一次复诊,并让白霖今天将预约单带过去。
这本是出于职业习惯的举手之劳,没想到谢笙迩会专门发信息致谢。
他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客气,应该的。复诊时若有需要可联系我。』
信息发送后,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公式化,但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便放下手机,开始准备下一台手术。
午休时间,白湛在医生休息室快速吃着盒饭。
窗外阳光明媚,与昨日的阴雨形成鲜明对比。
同事们在讨论最新的医学论文和周末的球赛,他偶尔附和几句,心思却有些飘远。
“白医生,你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啊?”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池琰端着咖啡在他身边坐下,“听说你昨天错过了陈教授的退休宴?”
“有急诊手术。”白湛简短回答。
池琰是他在医院的少数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之一,性格外向,善于交际。
“可惜了,好多老同学都来了。不过陈教授特意问起你,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白湛沉默了一下。
导师陈教授对他有知遇之恩,没能参加退休宴,他内心确实有愧。
“我会单独去拜访他。”白湛说。
池琰点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听说过谢笙迩吗?那个很有名的建筑师。”
白湛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我太太是搞艺术的,超级崇拜他。说他不仅是建筑大师,还精通音乐和绘画,是难得一见的全才。听说他最近手腕受伤了,暂停了所有公开活动,艺术圈都在哀嚎呢。”
池琰没注意到白湛的细微反应,继续说着,“我太太还说,谢笙迩的作品有一种独特的‘治愈感’,说是能让人心情平静。你们搞外科的相信这个吗?建筑还能治病?”
治愈感?
白湛想起昨天在谢笙迩家中的感受。
那个空间确实让他感到罕见的宁静,与他平日所处的紧张环境截然不同。
“环境对病人的恢复有影响。”白湛以科学的严谨性回答,“采光、通风、空间布局,这些都会影响人的心理状态,进而影响生理恢复。”
“啧,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池琰笑着摇头,“不过我太太要是知道我和你讨论谢笙迩,肯定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可是连现代艺术和古典音乐都分不清的人。”
白湛没有反驳。
确实,在遇见谢笙迩之前,他的生活几乎被医学完全占据,艺术和建筑对他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
下午的门诊一如既往地繁忙。
一个个带着病痛和焦虑而来的病人,一句句详细的问诊,一张张处方和检查单。
白湛以他标志性的高效和精准处理着每一个病例,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但专业程度无可挑剔。
临近下班时,他收到白霖的信息:『哥,谢老师让我谢谢你安排的复诊,他还邀请我们周末去听一个小型音乐会,是他朋友办的,说你会感兴趣,去吗去吗?』
音乐会?
白湛皱眉。
他从不参加这类活动,医院的工作已经够忙了,有限的休息时间他更愿意用来补觉或阅读专业文献。
他正要拒绝,白霖的下一条信息又来了:『谢老师说,这场音乐会的主题是‘结构与韵律’,和你昨天提到的‘手术的节奏’有点像诶,他还记得你说的话!』
白湛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他昨天确实在送谢笙迩回家的路上,随口提到了自己手术时偶尔会感受到的一种节奏感。
没想到谢笙迩不仅记住了,还联想到了音乐会的主题。
“结构与韵律”……这个提法莫名地吸引了他。
作为外科医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体的结构,而作为常年执刀的人,他也确实对“韵律”有着切身的体会。
『时间地点发给我。』
他回复道,然后补充了一句,『不一定有空,我先看看排班。』
放下手机,白湛走到窗边。
夕阳西下,城市的轮廓在余晖中变得柔和。
他想起谢笙迩站在画廊灯光下的侧影,想起他谈论建筑和音乐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家中那片雨后青翠的庭院。
两个世界,或许并非那么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急诊科的呼叫传来:重大交通事故,多名伤员即将送达,需要外科紧急支援。
白湛立刻转身,所有的杂念在瞬间被清除,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专业,全心投入的外科医生白湛。
但在他快步走向急诊科的路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念头:不知道谢笙迩的手腕,今天是否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