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倒计时》杨尘微

9、第九封信

　　第九封信：

　　“我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垂着头歪歪斜斜靠着椅背的逢安。我放轻了脚步走近，慢慢吞吞挪到你面前，你一下就惊醒了。

　　你总是仰着脑袋问我情况，带着浓重的鼻音，很可爱，也很让人心疼。

　　我经常答非所问，只是告诉你，我们该回去了。

　　逢安很乖，也很聪明，知道结果大概率是不好的，所以也不会追问我太多。

　　我又走在了逢安前面，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一身行头都是逢安给我买的，我穿着很暖和暖和。

　　生病了这么久，我的感官变得很迟钝，路上的坑洼我都没有注意到，浅色的鞋边很快沾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泥渍。快到病区入口时我还得休息一下。

　　有时候我会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走这点路都走不动。

　　我隐约觉得自己心底潜藏着什么病态的情绪，这种情绪一旦爆发很有可能会让你变得很难过。

　　有时候我也会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凶你。

　　真的很对不起啊逢安，虽然每次都会给你道歉，虽然你说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是会觉得你会委屈。莫名其妙被我凶，怎么可能不委屈呢。

　　我记得有一次，你被我的目光慑住了，匆忙对视的几秒钟里，我还在气头上，虽然后悔但也只是收束住视线，推开你的搀扶往前走。你一直站在原处，心中像是有什么正在悄悄崩塌。

　　我的无名火难免会冲垮了你建立的防堤，那会你站了很久，最后面向斑驳墙壁，不想流露出自己委屈的窘态，偷偷哭哭了。

　　后来你说，你隐约知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生气，但你又不知道我在气些什么，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希望我能好受一点。

　　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我回家养病的时候，你就做营养餐给我吃，生病了也会坚持，怕感冒感染我，还会睡沙发。

　　身体上的不舒服使得你蜷缩在沙发上，倚着抱枕睡觉。我给你盖羽绒被把你吵醒了，你说你梦到了我们为了一些小事吵架，冷战一通后我主动抱着你道歉，你一边佯装生气，一边不争气地回抱过去。

　　你白天强压的委屈劲上来了，晕乎乎地也要抱住我，哼哼唧唧，下巴抵在了我的肩上，压得我往后倾斜。

　　你说你以为我不要你了。

　　你还在念本科的时候就爱这样拉着我的手腕，哭得像个小屁孩，一边哽咽一边问我是不是不要你了。

　　那时候我为了生活挣扎在泛着霉味的地下室，压力大到几乎要精神衰竭，但是一旦见到你这样几乎就会在刹那间心软。好像有逢安在，我就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你还记得那个冬天吗？我被锁在家里，他们逼我去结婚，我被锁在二楼的房间里，所有联系设备都被收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时我几乎绝望了，我想到了死都没有想过不要你。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着急。但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该说那样的话。

　　你告诉我，你知道我在着急，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告诉你，你只想陪陪我。无论结果怎样，你都想陪我一起面对，就跟那次一样。

　　跟那年冬天一样，只带一部手机，一个单肩包，只身一人凭着我聊天里流露的信息点赶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乡镇，问遍了能遇到的人才找到了我所谓的家。翻过了自建围栏，朝楼上的我张开了双臂。

　　我俯瞰，能看到你眼睛里的一腔热血和疲惫，跳下去的时候故意偏离了方向，偏偏你迎着我的方向而来。结果就是你伤了胳膊，我折了腿。

　　时至今日，我早就忘记了当时的痛苦，只记得走在黑黢黢的乡间道路上澎湃的心跳和潮湿天气带来的阴冷的疼痛。

　　你的肩膀上还留有淡淡的疤痕，夏天时会用遮瑕挡一挡。

　　你总是这样。

　　你总是跟我说，姐姐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要是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动力了。

　　我每次都听得鼻子发酸，只会默默背身流泪。

　　逢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尽力做一些事，就像我们之前生活在一起那样。

　　早晨醒来时，厨房里的香气已经飘到了客厅，中午你回家，我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晚上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也可以帮你打下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偏首就能看到你略显肿胀的眼睛。

　　那样，那点由我的错觉产生的愉悦立马会变得虚无了，不过好在我们都没有之前那样的阴郁了，好像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每天可以对着彼此憔悴的面庞说早安。

　　我想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你说，逢安以后不要讲傻话了。

　　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没有为别人活着的。

　　如果可以，我也会努力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