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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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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几脱了只剩件里衣,疲累地大字瘫开在白豫的床上。这床远不如程小那张柔软,睡着不难受么。
他翻了个身,猛吸了几口被子,快要窒息才翻回去。
感觉全身的经络都放松了不少,酥酥麻麻的。
想起那幅画像,他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唇,把手探向枕头下。
明明整个宅子只有他一人,却莫名有种被抓包的罪恶感。
……很遗憾,光洁如新,什么也没有。
掀开薄被打算睡觉时却发现脊背处的床单下放了一小个什么东西,不算很硌,却让人难以忽视它的存在。
简直是意外收获。裴几怀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期待,或者说是紧张,不嫌麻烦地又爬下床伸手在床单下面摸索。
一粒色泽鲜亮的红豆珠。
奇怪。
怎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喜欢这样未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威胁了。
于是他把珠子放回原位,缩进被子里合了眼。
假装没看见。
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夜睡得异常安稳。此前一直做着噩梦,每夜每夜都被梦中灭不掉的烈火和惨死在眼前狰狞的脸惊醒,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小红豆是有什么讲究吗?”
回头一定要好好请教请教白豫,他这么想着,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裴几在门口贴了张纸告病歇店,就紧紧锁上门,自己在这大宅子里仔细观摩。
太没有人味儿了。
于是他没事便待在最有人味的密室里,耐心地把那面墙上尚能看清的内容从头到尾断断续续地读了个透。
白豫以前写的东西又长又繁琐,还带着故作成熟的孩子气。
什么对街的李大娘送了两盒鸡蛋饼,我担心有毒随便丢在厨房里没吃,结果被程小偷吃了,幸好没事。
什么今年花灯节,夜市长得都摆到家门口了,不喜欢这么多人,很危险。但是程小想去,所以我偷偷带了把小刀陪他一起,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还有什么换了个新官,上来就问一些冒昧的问题,好烦,但是还要假装喜欢跟他说话。
……
这是权当日记写了吧,裴几忍俊不禁,却又觉得心头很堵。
越往后,就越看不出情绪了。记下的事情越来越紧要,文字也越来越精炼。
他察觉到的那些蹊跷,在这面墙上都有迹可循。承前启后的被各自的线串在一起,裴几才发现这不是血迹,只是红墨水。
风平浪静了两天,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又做了什么、走了没有。他不敢妄动,只能等。
直到等来一段急促又粗鲁的敲门声。
裴几深吸了一口气,把匕首藏在手心。
嘎吱──
“老板,在家还遮得严严实实哪?”几个陌生的面孔交换了个眼神,试探道。
裴几假装咳嗽了几声道:“身体羸弱,又一不小心染了风寒,这才闭门休息,若是传染给旁人就不好了。”
“我们远道而来,早听说这陈家当铺的老板天人之姿,不知可否摘下面纱,让我们一睹真容?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裴几在心里吐槽,别说当年的白豫了,就是如今的他,回头也得咬牙切齿地写上一笔:好烦,这群没礼貌的东西,可是还得保持微笑。要不是这么多人打不过,不然把老子惹毛了就直接给你来一刀。去你的。
他顺从地摘了草帽,又拉下面纱,只两秒就戴回去,跟那些人目光短暂地碰了一下:“传言多有夸大,几位若是没有要紧事,还请过些日子再来吧。”
他看见领头的冲身旁的人点了下头,再一把扶住门不叫他关上。
“不夸大不夸大,老板果然如传闻一般玉树临风。我们其实是京中来的商贾,此番来就是与这洛京的大商建立合作的。”那人从怀中掏出张纸道,“不知老板家中可有这些藏品?”
裴几接过来看了看,只认出最顶上那幅图样正是白豫手中的那只。
他盯着那纸,大脑飞速转动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首先要这些宝物,其次才是所谓的心腹之患。尚且不知道他们手段如何,“有”总比“没有”安全,好歹手上捏着点筹码。
“有,都有。”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人喜出望外,又故作不经意地打探,“老板家中就一个人啊?”
裴几轻叹了声道:“是,从小和祖父相依为命,可惜他老人家还未能享天伦之乐,就早早病逝了。”
“一个人不容易啊。”语气不无惋惜。
裴几随处翻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这些藏品估计是被伙计收拾到其他房里了,还得找上一阵子,各位不如在今晚月升时分再来,届时定能全部找齐,可千万别耽误了其他生意。”
几人眼神交流了几秒,随后点了点头:“成,月升时分不见不散。”
─
白豫随手翻了翻裴几房间的桌子。桌面上潇洒地摊着一本书,底下压着笔墨纸砚,倒很像是个读书人。
他好奇地把那书翻至封面,两眼一黑:养花,易如反掌!
“噗。”白豫失笑,“真会挑。”
以他读书的经验来看,起这种名字的书,内容一定很晦涩。于是他看了两页,一堆看不懂的名称外加一堆不合时宜的华丽辞藻。
经典。
真是难为裴几的花能活到现在。白豫这么想着,扭头看了眼窗台上恣意仰着脑袋晒日光浴的淡蓝色花朵。
跟他哪儿搭了,分明跟裴几一模一样。
他收回目光,拿起了笔。
“白老板,我进来喽?”陶旭凑上来看那张写得满当当的纸道,“你在写什么呢?”
“来的正好。”白豫吹了吹最后两行的墨,“劳你跑一趟,把这些当品都送还给人家,地址都在上面了。”
“白老板,你生意不做啦?”
白豫笑道:“嗯,不做了。”比起放在他家担惊受怕,不如都物归原主了,“路上小心些。”
“得嘞!”陶旭把当品装了个大布袋往肩上一挎,拿着那张纸边看边走了。
白豫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桌前,拉开了抽屉。
呵呵,奇书秘籍和他的药方。
看样子是还没研究出来。
“笨。”
白豫忍不住提笔勾勾画画给他一点提示。三张方子上的药材,打圈儿的做一组,划线的做一组,加点的做一组,画勾的又是一组,如此便有四个新方子了。
这四个新方子,都能在边上这本脆弱不堪的书中寻见。
不过是把常见的药材名换作拗口的古名,拐了个弯儿也该毫无难度才对。
白豫满意地把东西放回原位,又扒着窗子冲街上看了会儿。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宋知远?他着急忙慌的往哪儿去?
白豫拿了帷帽就往楼下跑,刚跑出客栈就察觉不对劲,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拿着张画像逮人就问。
他只是顿了一步就被人喊住:“且慢。”
白豫停住脚,面纱之下看过去,来者不善。
只听那领头的“啧”了声,同旁人抱怨道:“这洛京怎么这么矫情,谁出门都把脸遮着。”
大家才受了中毒之苦,如今是后怕不已,几乎人人出门都戴了面纱,倒也不显得突兀。
同行的一人好脾气道:“反正这里要找的东西和人都已经找到了,其他人怎样有什么所谓?能交上差就完了呗。”
“只要那人不耍花招就一切好说。”
“看着老实巴交的,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就直接......”
“上头都说了别轻举妄动引人注目了。”领头的没好气冲那人“啐”了口,举起画像对白豫道,“认识这人吗?”
白豫不禁提了一口气,镇定地看去。
画上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那口气又松到了底:不知出自哪个画师之手,笔下的美男子千人一面,像谁都行。但白豫还是能看出来他们要找的人就是自己。
他摇摇头:“没见过。”
对方不言,只摆了摆手让人走。
可白豫刚没走两步,其中一人又在身后喊:“慢着!”
他听着身后脚步慢慢靠近,那人道:“我怎么觉着,你......”一只手伸向他的帷帽下的轻纱。
白豫僵在原地,心说方才难道被他看见脸了么?
一面思前想后若是糊弄不过去,是直接跑呢,还是打一架再跑。这么多人能打得过吗,也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刀。
不对劲还是直接开跑吧。
轻纱被拉开一角,白豫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小步。
“外来商贾长留洛京登记了没啊?”中气十足的声音把众人都震慑了一下。
那人放下手,闻声看去。白豫也收回那一小步。
领头的赔着笑摸出身上令牌:“上头派我们暗中找个人,还请大人通融。”
祝中则寸步不让,声如洪钟:“既是暗中寻人,怎能大摇大摆在街上就把人拦下,像什么样子!”他“哼”了声,“不管你们从哪儿来,如今人在洛京,全都跟本官回府里做登记!”
“带走!”
白豫听着声音远去了才转过身,却见祝中则背着手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在原地缓了半天,才想起要去追宋知远,但这么一个插曲过后,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在外面晃悠不安全,白豫果断回了客栈。
头一回跟这些人碰上面,那种下一秒可能就没命的压迫感前所未有,他不得不承认,那种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动弹不得的赤裸裸的恐惧。
日后出门还是弄把匕首带着吧。
陶旭出去老半天了,也不知道东西都送到了没有、有没有跟刚才那群人碰上。
还有裴几那边......顺利吗。
千头万绪纠缠不休,直到月上中天,窗外突然嘈杂起来的人声猛地把他扯回现实。
他探了探身,注意听着底下的动静。
“不好了!走水了!听说火势大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哪儿呢?”
“就那个,老陈家的典当行!”
白豫瞳孔一缩,等不及走楼梯了,一个翻身就从窗子跳了出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白豫觉得自己的心像在地震,不安的感觉就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前的葬礼。
他不敢想。耳边只剩风声。
千万,不要有事啊。
从河对岸就看见火光冲天了,他到时,门前围了少说有一两百人,一桶一桶的水正泼向那紧紧闭着的门。
无济于事,杯水车薪。
白豫戴着帷帽站在人群背后,看着眼前熊熊烈火,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成冰。
假的吧?
骗人的吧。
不是说很厉害吗。
假的,假的。
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的!他答应过先保全自己的!
白豫木然地看向四周,他看见程小跪在最前面哭天抢地,被宋知远死死拉着。也看见白天见到的那群人在远处窃窃私语,阴险地发笑。
怎么可能走水,这分明是蓄意谋杀!
白豫眼底浮起浓烈的恨意。
想要他们偿命。
理智却在与冲动较量,若此刻莽撞行事,那人岂非白白殒命。
手心被指甲深深嵌入渗出了血,白豫却感觉不到疼。脑袋嗡嗡地响,巨大的声音源源不断灌进耳朵。
“这么大火,肯定已经没命了。”
“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真是可惜了,老陈的后人,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是啊,造化弄人……”
……
所有人都以为火海中的人是他。
只有他知道,那是他用命都偿还不上的情分。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