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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节|解约与雪 ...

  •   第四十节|解约与雪

      他在雪里签下自己的名字,像把自由写回身体。

      天很冷,心却刚好。

      早上九点一刻,签字会议临时改到临街的小会议室。窗外的风像从楼缝里挤进来,夹着远处高架的轰鸣。秦洛先一步抵达,把文件夹排得很整齐,笔尖对着同一个方向。她是岐曜的经纪人,冷、准、不拖泥带水。

      「平台的割席澄清稿,我让法务驳回了。」她开门见山,把那份模板推开,如果你坚持不发,我们只剩一条路——提前解约。」

      岐曜把帽沿往下压了一点,指尖轻敲桌面,节拍与空调口的嗡鸣叠在一起。
      「违约金?」

      「很高。」秦洛说。「但我们谈到一个能接受的数字。代价是六个月内不得接综艺、不得公开提到该剧、不得以任何形式与对方同框。」

      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不是禁语,是默契。

      岐曜垂眸:「我签。」

      秦洛看了他一眼,没劝也没笑,只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日期的下方。「在这里,和这里。」

      黑墨笔落下,第一笔很稳。每一笔画都是他这些年练就的肌肉记忆:干净、俐落、没有多余转折。

      签完最后一划,他把笔盖扣上。

      「三点有航班可以去北城。」秦洛收好文件,「舞台剧那边愿意给你试排,但你必须今天到。」

      岐曜点头:「行李已经让林致送到机场。」

      秦洛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你的选择不容易,但干净。」

      他没回话。口罩里的呼吸往内缩,他把帽沿再压低一点,像把自己往夜里藏。

      临走前,他回到公司楼下的长廊。

      那里有一面玻璃墙,映出来往的人影,像一场无声的水。玻璃另一边,宣传部在拆活动海报,刀片割过胶带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把某种关系从墙上揭下。

      秦洛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车到了。」

      岐曜说了声「好」,转身离开。出门时,他在门廊的阴影里停了半秒,习惯性地摸了摸侧袋——空的。那副耳机不在身上,从昨天起,他没有再带它出门。
      风把围巾的末端吹起,轻轻拍到他的下颌。

      他想起一句话:「风大,别让嗓子着凉。」是谁说的,他不必回答。

      机场的广播像一种反覆的祈祷。秦洛一路把行程压到最短,安检、登机、起飞,每一步都像被看不见的手推着往前。

      林致把小箱子放进行李架,低声说:「哥,手套在外套口袋。」

      岐曜嗯了一声。「你先回去,跟秦姐对一下账。」

      林致「好」,又补了一句:「哥,北城很冷。」

      「知道。」

      飞机抬头的瞬间,城市在云层底下缩成一张地图。

      岐曜把椅背微微调直,闭上眼。机舱里的白噪像雪,覆过耳膜,让他暂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降落时是午后。北城的天像一块未发亮的银。

      吐出来的气白得明显。秦洛没有上飞机,她回到公司收尾事。林致把车开到剧场门口:「哥,我去停车。你先进去暖。」

      剧场外的台阶上落了一层薄雪,没有印子,像一张刚撑开的纸。

      舞台剧的制作人姓杭,四十出头,眼神直白。他给岐曜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先暖暖手。」

      岐曜捧着纸杯,热蒸汽把指尖烫得发红。

      杭制作把一叠档案推过来:「你知道我们的困难。舞台跟电视不一样,曝光少、票房压力大。我们需要一个肯踏下来的人,不怕从台词的呼吸开始练。」
      「我知道。」岐曜说,声音有点哑。

      杭制作笑了一下:「你哑得好,舞台上会更清楚呼吸。」

      他把试排契约翻到最后一页,拿起笔。一阵风从侧门钻进来,带了些细碎的雪。他忽然停了停:「能到外面签吗?」

      杭制作挑眉,但点头:「随你。」

      门推开,冷气把每个毛孔都逼得收紧。

      台阶上的雪不厚,干干的,踩下去会发出很轻的声响。岐曜靠在扶手边,纸张按在硬壳夹上。黑色的字在雪光里更黑。

      他把名字写下去。那个笔画平稳,一笔到尾。像是把什么重新写回身体——不是对抗,不是示威,只是把一个选择刻在最冷的地方,让它结冰、不再流动。

      最后一笔收回,风把纸角掀了一下,像拍了他一下肩。

      他把笔盖上,呼出一口气。白雾散开,露出一截潮红的唇。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低头,屏幕亮起——望川:天冷,别忘了戴手套。
      短短八个字。

      他看了很久,指尖停在输入框里,没有动。雪落得更细,像有谁把声音调到了最小。

      他最后没有回。只是点开联络人,把「望川」这两字的备注打开,在备忘栏写上:——天冷,别忘了戴手套。

      存档键按下,小小一声响。他把手机收回口袋。

      杭制作从门里探出头来:「写好了?」

      「好了。」岐曜把契约递过去。「我去排练厅。」

      排练厅是旧式木地板,踩上去会回音。

      导演姓陆,话不多,动作很快:「先走第三场。没有灯光,只有方位。台词先别用满,留气。」

      同场的演员们散在四角,手里拿着剧本。岐曜把场记表背熟了,站在二号位。导演抬了抬手:「走。」

      他开口的第一句,嗓子干得像砂纸,但没有破。

      每个字吐出去都很短,像把情绪放在齿缝里磨。

      对戏的演员是女主角李孟,舞台经验深,一眼读懂他的节奏,把呼吸贴上去。两个人的步伐刚好在第三句台词对上。

      导演没有喊卡。走到第六句,他抬手做了个压低的手势,现场安静下来。
      岐曜知道,那不是否定,是要求更慢。

      他把最后一句只吐出一半,像把话留在胸腔里。导演终于点头:「好,收。」
      排练厅里的暖气不够,窗角泛白霜。

      林致把保温瓶递上来,岐曜喝了一口,水温刚好。他把瓶盖拴紧,忽然觉得手指有点空。

      「手套呢?」林致问。

      他愣了一下,笑了:「忘了。」

      笑过之后,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那则讯息,像是确认什么依然存在。
      同一时间,南城。雨从下午就没停,细到像把空气磨碎了。

      望川在录音棚,耳机里是连续一小时的环境声轨——车声、雨打玻璃、电梯叮咚、隔壁录吉他的泛音。

      他把新建的声音资料夹命名为:北方的雪。

      小贺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探头问:「哥,这个要存几个版本?」

      「一个就好。」望川说。

      他把推子往下一格,让雨声更近一点,又不至于淹过呼吸。萤幕左上角的录制时间在走:00:47、00:48、00:49……

      他把嘴靠近麦克风,极轻极慢地说:「北方的雪。」

      声波在画面上涨起一个很小的弧,像心跳。他把这一段切下,拖到新轨道最前面,作为标记。

      手机在桌面震了一下。是广告推送。望川没看,手背仍靠着键盘的边缘。他不再发讯息,也不等回覆。他知道那八个字已经到达。

      雨忽然大一点,打在窗沿上。望川伸手把窗关到只剩一条缝,让雨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距离刚刚好,像北方到南方。

      他在备忘里加了一行注释:——把这段命名为《雪到雨之间》。

      排练结束是傍晚。导演没有讲评,只把明天的场次在白板写好:「上午一二场,下午五六场,晚上走谢幕。」

      大家散开时,岐曜把场记表摺了两摺塞进口袋,往后台走。深舞台的黑,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站在那个黑里,没有开灯,数自己的呼吸。

      「哥。」林致在身后喊他,「手套别忘了。」

      他回过神,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那双手套被挤在最底下,有点冷。他把它们套上,掌心立刻暖起来。

      他低头把手掌对在一起,像在对齐一个看不见的节拍。

      剧团安排的宿舍在剧场对面的老楼里,六层,没有电梯,走廊尽头有一面落地窗。窗外的雪在夜里更亮,像在自体发光。

      房间很简单,单人床、一张桌、一盏台灯。林致把行李箱打开,把衣服整齐放进柜子里,又从侧袋拿出一小包姜茶:「秦姐让我塞的。说你不喝也得放着。」

      岐曜「嗯」。他走到窗边,窗框因为热胀冷缩卡得很紧,他用力推了两下,推开了一条窄缝。冷空气涌进来,带着很淡很淡的铁锈味。

      他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没有开免打扰。萤幕暗着,像一面沉默的池水。他没有再等任何讯息。

      睡之前,他把联络人的备注又看了一遍——那句话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多也没有少。

      他关灯,闭眼。隔壁房间传来短促的笑声,很快又没了。楼下有人关门,气流顺着楼梯井往上攀,再慢慢落下。

      他把手套放到枕边,像放一个不会开口的护身符。

      隔天清晨六点半,天还没完全亮。舞台后门有人抽烟,烟头在风里抖。岐曜绕过去,踩在留下足印的雪上,一个一个接近舞台。

      软幕还没升,舞台空无一人。他站在舞台中央,面向观众席。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呼吸。

      他没有说话,只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双手套。指腹碰到缝线,缝线把他的掌纹划得清楚。

      他忽然抬头,对着空场鞠了一次躬。没有仪式,只有节拍。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不是退,是换一种站在光中的方法。

      南城的雨终于停了。望川把窗全关上,房间瞬间干燥,像把海退掉。他把「北方的雪」那个资料夹拖进专案主轨,放在最上层,锁轨。

      小贺端着两杯温水进来:「哥,喝一口。」

      他接过,喝了一小口。「明天把这段导出来,档名先别写歌名。」

      「要叫什么?」

      望川笑了一下:「叫‘备注’。」

      小贺愣了两秒,也笑:「好。」

      他合上笔电,屋里只剩落地灯一圈温柔的光。手机亮了一下,是行事历提醒:「晚间:休息」。他把提醒滑掉,转身去把那副新的耳机套拿出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话。很多话被搁在里面,像雪搁在房檐。等太阳出来,它们自然会化。

      一周后,舞台剧对外发布首波排练照。

      岐曜站在第三排,没有居中。

      评论区有人说他瘦了,有人说他眼神更稳。

      没有人再提那部电视剧,平台把热搜换成了别人的名字。

      那晚,望川把「北方的雪」资料夹内的第一段声轨重新命名:备注_01。

      他在备注的最底下加了一句:——天冷,别忘了戴手套。

      没有收件人,没有署名。像一封只写给时间看的信。

      他按下存档,关了灯。

      窗外北方与南方之间,距离远得刚刚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节|解约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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