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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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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宁莉暴怒,她像揪住一只小鸡那样把郁每压制住,鹰爪一般的五指陷进对方的皮肉里,接着她试图高声叫保安,却被猛然捂住了嘴。
程撤站起身,把鲍宁莉推开,把郁每拽回怀里,毫不犹豫的把她拉走。
从偌大的会客厅到长长的铺着红地毯的豪华走廊,冷气一点点渗进身体,郁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脑也清醒起来。
她的手也被死死捏着,感受到一种近乎麻木的疼痛感,两人走到无人拐角处,静静对望着。
“你到底做了什么?”
程撤眼神中有压迫也有温柔。只是身体的不适让他紧紧皱起了眉。
郁每惊惶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她捂着受伤的脖子,脑中出现的竟然又是他奇怪的网名和那句——‘为什么你总能被我骗到。’
两人在一触即发的沉默中对视良久,如同过去无数个沉默的瞬间,以前郁每总是在猜疑,只有现在她是笃定的,长久以来想象中的事实终于成真了。她的恐惧在恨意面前不值一提,如果对方真的做出什么威胁自己的事,大不了就拼命。
然而,程撤却在这时低声道:“看来你明白了,既然明白了,你就可以走了。”
郁每愣住了。
她没有动,不确定的看着对方,程撤的眼睛透着一股奇异的晶亮,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除开宋瓷告诉你的,还有一件事,你这种纯情的少女应该很在乎,”他俯身过来,温和的五官带着些许阴鹜,“你哥说的没错,我的确一直都有源源不断的女人。”
眼前的人仿佛变得极度陌生,一种极度的被背叛感萦绕着全身。
郁每不敢置信的后退了几步,感觉整个人都被浸入冰水中,周身有什么在微小的爆开,在身后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食人的狮子在等待,四处都仿佛是绝路,而这似曾相识的场面,似乎在辛晓禾身上也见过,她走到这一步就是应该提前想到的。
“你果然骗了我。”她颤着声音质问,虽然这个答案早就在心里成形,但现实中却仍然这么的难以接受,仿佛爆炸一样,把她残余的自尊挥散在空中。
程撤凝神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里却是无比复杂的情绪,甚至带着一丝迟疑,“反正你也要走,就当作是吧。”
她听到这句话后没再犹豫,转身扭头就朝出口跑去,仿佛四周传来灼热的目光能刺穿她的身体一般,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身长裙对于行动来说非常糟糕,但她忍住了,磕磕绊绊跑出门打车,她回到那所高级公寓,飞快的动手收拾行李。
郁每强迫自己平静的去思考,可惜这间高级公寓她没享受多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很物质的人,这不是什么缺点,当一个穷人第一次沾染到金钱的味道,食髓知味是很自然的现象,人不该为此感到羞耻。
再差一点,或许她就甘心当个被蒙在鼓里的弱者,她很感激对方做过的一切,如果前提是,他的目的是如同看上去的那样干净就更好了。她预料到早晚会出意外,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她的判断从来就没有错,程撤的确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只不过她现在一时被蒙骗了,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半个小时后,郁每搬着行李一路奔走,气喘吁吁出现在了奶奶家,一身裙子已经被换成运动装,在老人欣喜的面前强硬的压抑着不安。
夜晚,她缩在窄小的卧房里整夜难以入睡,即使已经飞快的拉黑删除对方的一切联络方式,心脏在黑夜里仍旧砰砰直跳。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切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以为自己会心甘情愿被骗很久,但也说来轻巧,揭开神秘面纱的只需要一个莫名其妙的亲哥。
这些隐秘的眼泪流进领口,就像蜿蜒的溪水一样流淌进丧失的过去。
第三日早上,郁每在南苑墓园与自己失踪却也没完全失踪的哥哥宋瓷见面,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未如此缓和,也从未如此尴尬。
他们距离上次匆忙的对话结束,已经过去整整120个小时,对于彼此亲兄妹的认知,还停留在字面上。
至少郁每是如此。
宋瓷的脸在晨雾里模糊不清,他瘦了整整一圈,像个英挺的人体骨架,但骨子里的矜贵没变,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严谨模样,不论从五官还是气质,两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郁每盯着墓前洁白的百合,它在春寒料峭里瑟瑟发抖,又听到宋瓷在一旁不经意提起:“我之前放弃了物理比赛,参加了IBO,后来也被保送。”
她反应了一下,突然记起自己学生的身份,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意外,她几乎都忘记他们还有学业压身,在曾经,这是她赖以生存的出口。
“恭喜你啊。”她对宋瓷微笑。
墓碑上的女人也在微笑,模样美的惊人,却和自己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丝相像之处。
郁季容保养的很好,在生下两个孩子后,仍旧保留着二十出头的模样。但仔细看,实际上她的眼睛分给了儿子,嘴巴分给了女儿,分别取用了长处。
郁每忍不住讽刺的笑了,用相似的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微笑。
“那个,你昨天去见他了吗?”宋瓷犹豫了很久,终于问出口。
“见了。”她淡淡的说,“不出意料,他应该死了。”
“果真是你。”宋瓷的声音低沉,“他没死,心脏病患者并不需要时时服药……他顶多被拉去洗胃,没什么大碍。”
“是么。”郁每垂头,自己昨天差点搭上前途,就是为了换那个疯子一个报复,谁知结果还是这么令人沮丧。
虽然恐惧,而且自己也不是性格强势的人,当她知道宋瓷为她付出了什么的时候,但心里的恨意就像曾经的爱慕一样,静静燃烧的热烈。
两人围绕着墓园静静步行,她之前查到这里的立碑要398000起步,周围的树种是从南美移植过来,对温度湿度的要求堪比天价热带鱼后,内心最后一丝纠结就消失殆尽了。
郁每突然想到,如果自己能亲眼看到自己的一家都葬在这里,那真的很不错。继母不舍得给她用一分钱,自己却扎实尽孝,岂不是美名远扬。
她隐隐的笑了,觉得自己似乎是越来越有点不正常。
她误以为自己没有家人,而实际上目前也只剩下身边这位。就在几天前,亲哥在她面前低声长长解释的模样,似乎有千百种无奈。
由于关系太乱,郁每半天才理顺,她母亲在十多年前嫁到了宋家,实则在更早的时间就未婚先孕,于是她和宋瓷,则是亲生兄妹关系。
他们兄妹的母亲死亡,与程家不无干系,过去两家曾是合作伙伴,但后来协议撕票,郁季容带着亡夫的骨灰绝望的去讨说法,却遭遇车祸,肇事者车牌是程家雇佣的人。
郁每开始被震惊,随后觉得麻木,最后只剩下吵闹。感觉自己早就变成一个常温状态下的冻豆腐。
宋瓷当晚的每句话都是破碎凌乱的,但每句话都是利剑。
“程撤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宋家,他拿你作为要挟威胁我股份的事情,我才放弃了签字,但一切都晚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出生后就被我爸和程家抛弃,从小就在白区地下长大,天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阴狠小人,他对你示好,更完全是因为你宋家大小姐的身份,他现在不过是要连最后一丝权利都抢回来。”
“如果我把宋家的股权让给他,你就是安全的,我不敢轻举妄动,你的身世也不会暴露,之前在集训队里,我承认当时有些着急,让你去无条件相信我依靠我,所以试图让他们孤立你,但没想到又被他反将一军,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愚蠢透顶了。”
“但说句不好听的,他那种有钱的大少爷,为什么会看得上你?他一切都是骗你的,懂吗?”
听上去,这大概是是一个单方面的复仇故事,只是对方还仅仅把自己当一个工具而已的凄惨童话故事。
只是在某个瞬间,郁每却还想去跟程撤道歉,想让事情重新回到以前的状态,大概她真的是昏了头。
她在迷糊中又突然想到,不知在那个夜晚,程撤对她开玩笑似的说出所谓“舅舅”的故事,实则为了掩盖自己母亲意外去世的事情,他那个时候,正在想什么呢。
她对生母毫无印象,也没有感情,更不知道郁季容会躲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而选择无视她落魄的生活。自己或许跟母亲一样自私。
她在乎的是自己被骗的彻彻底底,在她选择终于敞开心扉的时候。
宋瓷经过一夜也冷静许多,他俯下身,也往墓前放了一束小花。
郁每突然想到,她或许阴差阳错的从母亲那里获得一个保温杯,是宋瓷给她的。
“以后每月,我会提供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宋瓷淡定的告诉她,“别担心。”
但是这句话没有等来自己妹妹一如既往顺从的回应,他垂眼瞥了她一眼,试探道,“旎旎?”
然后,迎接他的是飞来的一堆小雏菊重重的砸到脸上。然后在一阵愕然中,他听到自己的过去乖巧顺从的妹妹在说话:
“我不用你们任何人接济。说实在的,哥哥,我现在看到你们任何一张面孔都觉得膈应。”
宋瓷狼狈的低头把小雏菊拍掉,再起身,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简单的扫墓仪式结束的回程路上,郁每扔下一堆自己都觉得矫情的发言,独自乘上计程车,再度沉默的反刍对方控诉一般的话语,心里沉沉下坠。
她捂住脸仍觉得恍如隔世。
从墓园回来,郁每沉默着捧着砖头一样的书,她呆在奶奶家,对于偶尔进门探访的父亲继母等人选择充耳不闻。
她有空闲时,甚至外出找了份工作。
郁每刻意选择在当初的那家高级甜品店的街对面选择了一家简陋到无以复加的小餐馆,她的工作,便是去洗刷盘子。
餐馆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外地中年男人,看到应聘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便提出让她去当服务员。
郁每拒绝了,甚至大方说自己不识字,无法配合点单工作,因此成功‘入职’后厨。
餐馆在晚上七八点最为忙碌,每当这个时候,她看到自己皱起的双手便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意,这,似乎才是偶像剧里可怜小白花的模样。
她想到自己在程撤面前曾露出或感动或心动的瞬间,便需要洗碗池里廉价刺激味道的泡泡冲刷这股不甘。
她的确怀疑过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甚至不断的质问自己这是否正常,却还是一步步踏进陷阱。
而就像程撤解决物理考试的技巧套路一样,她也轻而易举的陷入到了他的套路里。更为羞耻的是,对方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态度把她骗到,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郁每每天在打工途中思考这些问题,体力活,同样是让她能静心思考的一种方式。
她又不免想到自己哥哥宋瓷,他也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她把骨子里的懦弱摘除,居然越来越变得像他。
在油腻帘子的背后,郁每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突兀出现在苍蝇小店,眼神像针一样,但那人只待了没几分钟,就带着阴沉神情离开。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一动都不敢动,等心跳终于平复,回身吻上了追求自己多日的清秀帮厨小哥。
这一举,又成功获得了周围一成串的起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