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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暴雨、真相与温柔的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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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而终……守陵……英年早逝……”
霍承烨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下又一下,狠狠凿击着沈清弦坚守了太久、也恨了太久的认知壁垒。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梁骨仿佛被瞬间抽走,全靠手扶住冰冷的玻璃展柜才勉强站稳。
画像上的那个她,依旧清冷高贵,睥睨众生。而现实中的她,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被颠覆一切的茫然与无措。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声音细若游丝,像是在反驳霍承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霍宁舟……他权倾朝野,野心勃勃,处处与本宫作对,他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在我死后,做出那般举动?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史书寥寥数笔,如何能道尽个中曲折?”霍承烨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感。他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顿住,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
“我所查到的史料,虽语焉不详,但综合各方野史笔记,隐约指向另一种可能。”霍承烨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笔记上,仿佛在透过它们,窥视千年前的真相,“当时幼帝年幼,你以长公主之身摄政,虽能力超群,却引得朝中保守派和宗室元老极度不满,弹劾你‘牝鸡司晨’、‘外戚干政’的奏折堆积如山。边关又有北狄虎视眈眈,内忧外患……”
沈清弦怔怔地听着。这些,她当然知道。那些明枪暗箭,那些步步惊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以为霍宁舟是那些反对势力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有一种说法,”霍承烨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沈清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镇北王霍宁舟,或许并非你的政敌,而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替你吸引火力,替你背负骂名。”
“他越是表现得嚣张跋扈,越是与你针锋相对,那些针对你的矛头,就会越多地转向他。他拥兵自重,让宗室忌惮,让文官攻讦,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你和幼帝的一道屏障。他将所有的恶名与风险揽到自己身上,让你可以相对顺利地推行新政,稳固朝局……”
“你胡说!”沈清弦猛地打断他,情绪激动之下,连“本宫”都忘了称,“他数次在朝堂之上让本宫下不来台!他截留军报!他……”
“若他真有心造反,以他当时的兵权和威望,何必与你做口舌之争?”霍承烨反问,语气平静却犀利,“截留军报,史书后续记载,那场边境危机最终被他以极小的代价平息,并未造成实质损失。而他在朝堂上与你争执的,多是些无关核心利益、却极易引发清流攻击的议题……这些,不像是一个真正权臣的所作所为。”
沈清弦如遭重击,呆立当场。
无数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霍宁舟每次与她争执时,那看似冰冷实则复杂的眼神;他看似刁难,最终却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达成她想要结果的手段;还有最后那个雨夜,他伸手想要抓住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她当时以为是错觉的恐慌……
难道……难道她恨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的宿敌,竟然……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沉重,几乎要将她的精神世界彻底压垮。她一直以来的信念、支撑她走下去的恨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看着她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模样,霍承烨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上前,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半扶半拥地将她带离了那间充满了时空错乱感的密室。
沈清弦没有反抗,她像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任由霍承烨带着她走出办公室,走进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如果霍承烨说的是真的,那她这半生,算什么?她与霍宁舟之间,又算什么?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如同她此刻内心的风暴。
霍承烨将她护在怀里,用西装外套遮住她,快步走向车子。尽管动作迅速,两人的肩头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沈清弦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扭曲世界,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无法抑制的流淌。为那个时代的误会?为霍宁舟可能背负的沉重?还是为她自己那充满了虚妄恨意的人生?
霍承烨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动车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脆弱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脸上无声的泪水。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长公主,也不是那个努力适应现代的秘书苏晚,只是一个被残酷真相击垮的、普通的女人。
他伸出手,抽了几张纸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递到她面前。
沈清弦没有接,她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哽咽而沙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霍承烨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因为我不想你……一直活在误会和恨意里。无论是对历史上的霍宁舟,还是对……我这个有着和他相似面容的人。”
他的话音落下,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历史的迷雾与现代的情感,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
霍承烨最终发动了车子,却没有开往沈清弦公寓的方向。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看起来像是他私人住宅的地方。是一栋设计感极强的现代别墅,在黑夜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
“今晚你先住在这里。”霍承烨的语气不容拒绝,“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沈清弦此刻心力交瘁,也确实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任何事,便没有反对。
别墅内部是极简的冷色调,但与办公室的冰冷不同,这里透着一种有人居住的生活气息,虽然依旧整洁得过分。霍承烨将她安置在客卧,客卧宽敞舒适,带着独立的浴室。
“浴室里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饿了吗?我让佣人煮点粥。”霍承烨站在门口,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冷硬的轮廓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沈清弦摇了摇头,她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那……早点休息。”霍承烨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弦一个人。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尘埃与误会。
她回想起霍承烨密室中的画像,回想起他提到“郁郁而终”时眼中的痛楚,回想起他刚才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纸巾,以及这看似强硬实则周到的安排……
这个叫霍承烨的男人,他对她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而他对待她的方式,也复杂得让她困惑。他探究她,试探她,却又在真相揭开后,展现出一种近乎……守护的姿态。
是因为他口中那“十年的研究”和“唯一的信仰”吗?
那他对她,究竟是一种对历史幻影的执念,还是……对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沈清弦”产生了别的感情?
而她自己呢?在得知了关于霍宁舟的惊人真相后,她对眼前这个与霍宁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又该抱以何种心情?
恨意已然动摇,但新的、更加混乱的情感,正如同窗外的暴雨般,汹涌而至。
这一夜,注定无眠。对沈清弦是如此,对隔壁卧室里,同样心潮起伏的霍承烨,恐怕也是如此。跨越千年的谜题似乎解开了一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错综复杂的情感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