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的故事》梅酝

29、第 29 章

　　这是夏煦钰来到无名后，第一次离开巡护站到那么远的地方，七八个小时大巴足以消磨人的耐心，靠着窗户闻着难闻的味道，最初坐县城打吧会难受得想要呕吐，如今习惯了反而变得入乡随俗。

　　外出夏煦钰穿的便好看，平日里迷彩服在身上显得人不精神，衣服拉胯看上去整个人都睡不醒，现在上半身穿着黑色毛衣，下面是件白色到脚踝的长裙，嫌麻烦没有带箱子，换洗衣服都放在包里，洗护用品是一个都没带，反正李芳华那里有。

　　“快到了，只要下高速路口就能看到县城的楼房，然后车停在那个公交中心，你等着我，我去接你，千万别乱跑，这边靠近边境还是比较乱，前段时间站在山崖上都能听见对面的枪声。”

　　“我马上开车过去，别人和你搭话千万别理会。”

　　“你操心她干吗？读书时能把人打得半死不活，现在到外面能吃亏？”

　　邹博的声音听上去就不讨喜，这到了部队里面还是令人诟病的一个问题，比他晚两年进部队的张平都比他稳重，成为比较对象。

　　夏煦钰听着邹博单方面怼李芳华，两人隔三岔五打电话，隔着手机好歹也能看见对方，不像她想见都没得见。

　　“到了。”夏煦钰提前打招呼，汽车站附近有卖很多好吃的，一路颠簸都没出东西，水都不敢喝，生怕吐出去，下车后找了个小店，然后点了份辣米线坐在外面。

　　从学校开车到汽车站接近二十分钟，下雨天李芳华很小心，夏煦钰吃得正开心，雨天的到来极大程度让她变得更加快乐。

　　见一面便送一束花，李芳华以前可是从来不搞这些细节，如今学会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大捧白玫瑰出现在夏煦钰面前，被吓到的她来不及咬断嘴巴里米线，瞪大眼睛半天没说话。

　　李芳华笑眯眯说：“好看吧，我们学校后面的大棚鲜花长得可好了，一年四季如春，这是前两天刚长出来的，你来得正是时候。”

　　夏煦钰笑了笑，放下筷子把嘴巴和下巴上面的油渍用纸巾擦掉，起身抓住背包肩带往后面放，“走吧，让我坐上你的豪车。”

　　李芳华上车前撂下一句话，“让你好好学不愿意，现在出去都不方便，我还想着明年要是有机会，自驾去和田那边找张平，你和我一起去，别总是待在无名那一块，阿姨打电话给我都不知道哭了几次。”

　　“这有什么好学的？山路不好走，我要是出了车祸怎么办，人还是得惜命，我看你来这里那么长时间变化也挺大的，能说会道了。”夏煦钰边系安全带边调侃她，教师这个职业确实能够让人变得外向，不过希望小学里面的孩子可不是一般的皮，李芳华是没少费时间，但看着学生们的成长，可以体会当初老师们的心态，就只有两个字，崩溃。

　　李芳华打开了话匣子，像极了潘多拉的盲盒，夏煦钰记得她刚来这边三个月就有大变化，从上学时期的唯唯诺诺不敢和别人正面刚，到现在凶小朋友说哭，这个变化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其实这些学生们还好，都比较听校长和他儿子的话，对了，你应该不知道一件事，就是当初褚沛彰想要去的那个边境站，和校长儿子工作的是一个地方，只是比较可惜，今年春天出任务没了双腿。”

　　选择这一行，缉毒警察，在夏煦钰印象中，从褚沛彰口中讲出的故事，最终没有几个是完好无损地回家，心脏突然发慌不知道该说什么，害怕他也是这样回来，可带着的荣誉就变成了身上的捆缚。

　　李芳华上学时期的气质和现在就是天壤之别，如今越来越有老师风范，不是那种步入中年的严厉，是看上去令人害怕，可通过言语之间的交流，会发现话糙理不糙，同样也只是太过于为人着想。

　　“刚来这里的时候当然生气啊，说什么都不停，就是对牛弹琴，到后面就能够制裁他们，还是得凶巴，不然没有用，所以显而易见，我脾气就是这样渐涨，知道他们小屁孩私底下给我取什么绰号吗？”

　　“李老凶，简单讲述就是李老师可凶了，那天我知道可乐死了，这群小孩好笑的也是好笑，不听话的时候恨不得拍桌子。”

　　老师这一个职业是和孩子打交道，李芳华虽然本身就喜欢小孩，只是任何一个喜欢孩子的家长，要是面对二三十个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学生们，李芳华刚来到这里一个月就深有体会，一个人说的话，是她这辈子都讲不完的。

　　夏煦钰抓着安全带笑个不停，要说会比喻还是得李芳华，消化着到学校脚下，下雨上坡不好走，只好先停车然后一步步地爬上去。

　　李芳华挽着她胳膊说：“累吗？不过你应该不累，身上都有肌肉了，去年夏天穿裙子的那个照片，肌肉线条又流畅又漂亮。”

　　成为老师之后，李芳华的性格就是大转变，成为四个人里面最能说的，而夏煦钰很喜欢这样的她，比起高中的胆小害怕，如今更加自信活泼开朗，是她愿意看见的，也正如王愿老师所说，每个人身上潜质都是藏起来的，总有一天会让人看见。

　　“都黑了，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夏煦钰自己说自己皮肤，李芳华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麦子，看上去焦黄，“明明是健康的小麦色，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褚沛彰黑，其实你现在的皮肤就更加偏向他那个时候，只不过去了警校之后，风吹日晒是真的黑了。”

　　夏煦钰想起自己以前总说褚沛彰黑，高中三年他可没少出去锻炼，白天到晚上浑身是汗地回家洗完澡，再串门去找她，有时家里大门从里面上锁，有钥匙也打不开，他就爬墙上去，这种事儿做多了也不会心虚，就是养成了习惯，到大学自由谈恋爱又被抓住，夏母偷拍他傻样发到群里，还特地艾特人下次不要再爬墙，直接走正门。

　　放假学校里依旧热闹，临近过节，可是一点儿都不热闹，没有红灯笼，也没有贴对联，夏煦钰双手推开学校门，大树下的帐篷躺着一个男人，旁边女人看上去年龄有些大，在心中估摸着得有六七十。

　　“这边小孩子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都不喜欢过年，可能和家里大人好几年都不回家有关，过来吧，我带你来我的宿舍，住一晚再走，正好邹博今天不用站岗和巡岗，可以开视频。”

　　看着念叨着，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不过山区信号算不上特别好，刚开始接通都没办法看清人脸，后面又打开自己的流量才瞧见。

　　“哟，这不是大稀客？好久没见面，你这是又瘦了。”

　　要不说邹博嘴巴老是犯贱，夏煦钰坐了一天的车，脸都是肿的，他还能看出瘦了也是令人无语。

　　夏煦钰叹了口气，望着高原的雪山，指着他后面的高山问：“你如今是当了队长开始炫耀了，张平难道没有凶你？”

　　邹博总是喜欢开没有数的玩笑，只是当了兵性格没有以前那么暴躁，从前除了李荣华喊他都会像得了病发作般的暴躁，后来进了部队三天时间把他制的服服帖帖。

　　邹博坐在椅子上，身后墙壁上的几个奖状耀眼，但看不到上面写的字，“我俩职位都一样，凭什么说我，我看你就像大人们说的，屁股歪到天边去，你那边怎么样，冬天巡护是不是很累，别累伤了最后褚沛彰回来都不认识你，二十出头的女孩，现在怎么就变得像三十岁的阿姨。”

　　夏煦钰自己也明白这句话，读书时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容貌，可是工作后，来到无名这方面是全然不在乎，一心一意投入到巡山，而身体和容貌的改变其实并不算重要。

　　和李芳华坐在一起，她是明显憔悴了许多，一个像是饱经沧桑接收到了上天的垂帘，面容不改却多了成熟和疲惫，一个虽然工作上劳累，可心态始终良好，不同于夏煦钰的担惊受怕，她更加自在。

　　李芳华握着她的手，不管是哪一块都能摸到划痕，这些都是上山抓树碰到，哪怕戴着厚重的手套，也抵挡不住植物根茎带来的划伤。

　　“去年问你重新考虑一下这个工作，你毕业之后，家里人找个关系去林业局里面，也比现在这样好很多，煦煦，你再重新想一想，两年多了，当初说的适应期，现在还愿意留在那里吗？”

　　李芳华的苦口婆心和语重心长，都没有让夏煦钰改变自己的想法，反而在巡山之中更加坚定，因为亲身经历过火灾，看到过山火中森林消防员的牺牲，以前在体操馆，她感受不到快乐，可是如今心情不同，哪怕很苦很累，平日里上山也会冒出放弃的想法，但最后还是坚持，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夏煦钰微笑道：“李芳华，当初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大山深处的孩子可以接受到更多教育，可以走出去，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变为别人口中的筹码，计算着可以收到多少彩礼，如今我不离开巡护站，仅仅是因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等待褚沛彰的回归，当初说自己会在无名巡护站等他，这个诺言我要做到。”

　　“可能是因为以前太不珍惜相处的时间，所以老天才会让我们俩分开，但更重要的是，学会热爱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身上所担负的责任不是所看到的简单。”

　　夏煦钰成长为一个有责任的人，从最开始想过逃避和离开，到现在义无反顾地坚守，两年的时间，见证了无名巡护站很多人的离开，也看着高安他们的成长，很欣慰但也孤独，或许是因为没有褚沛彰在身边，或许是体会到了爱情的苦涩，可她最了然工作的是什么，日复一日做着平凡的事情，哪怕是一位普通人，却过着有意思的生活。

　　曾经有人说生活带来的苦难是想象不到的，可是夏煦钰经历过更苦的生活，现在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在漫长岁月中等待希望的到来，同样更加过好自己的生活，等不到也没有关系。

　　“看得来你在那边两年经历了很多呀。”邹博适当地加入话题，气氛从不对劲到缓和，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再苦也没有我这里苦，等你们以后来了就知道。”

　　李芳华切了声，“谁要去你那里？去了高反严重一天就离开，还不如不去。”

　　邹博所驻扎的部队条件环境更加艰苦，团长妻子从低海拔地区到那边，高原反应非常严重，身体只允许她在那边待上一天，李芳华去过一次回来生病大半个月都没把身体养好，算是有了心理阴影。

　　夏煦钰双手掌心紧贴杯壁，很快就变得暖和，烧水壶的声音听着莫名安心，像极了在屋内关上窗户听到外面的大雨声。

　　“待会儿我给你做饭，我们校长烧菜都是比较偏甜口，应该吃不大习惯。”

　　李芳华来到这儿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学生或者自己准备教案，而是如何学习炒菜，以前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待在一起，家里冰箱很多都是烧好的，放到微波炉里面加热就行，所以最开始做饭手忙脚乱，经常弄煳锅，但半年的时间，大家都喜欢吃她做的饭，小朋友们也吃得开心，尤其是优优。

　　于幸离开后，优优很愿意靠近李芳华，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两个大人聊得比较多，孩子下意识地喜欢靠近女生，所以林正岫也就没有继续教她读书，起码有了倾诉和依靠对象。

　　“不用烧太多，我这个胃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夏煦钰水都没喝几口，接下来还要吃饭，起身连忙抓着她手机跟在后面，屏幕上的人影晃悠，手机镜头很快对准她的背影，也让邹博看清楚他这女朋友怎么露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