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游旧游今在否》涧声

21、夜探

　　事实为证，燕慎确是被张远道陷害。

　　因张府查获的一百四十四斤七佛白茶中，皆无剧毒。

　　“大人，我还验了两遍！竟然都没有毒！真是怪事，怎么会这样？”燕恒听见查验结果，整个人脱了力，埋头坐在脏罚库前的石阶上，彭菱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大人，您此番进宫，可是遇到什么变故？张远道大人他......”

　　燕恒耷拉无力的头埋得更低，彭菱忙噤了声。

　　“彭菱，我被太子利用，查错了案子。”良久，燕恒抬头道：“张远道已经撞死在殿上，死前，指认了燕慎，现下已死无对证。”

　　“此事怪我太过心急。此时若再将张府七佛白茶无毒的证据拿到御前，恐怕圣上已经不会相信了，在他心里我和太子已是同伙。燕慎他......唉，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找到太子毒杀京官的铁证，才能翻案。”

　　燕恒掏出怀中密信，却没有心思细看，将密信捏在手中，反复摩挲，脑中不断复盘连日来的查案经过。

　　起初，是孙庭芳无端遇害，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京官死于毒杀，后来拜访方府，证实了此毒乃西南剧毒钩吻，再后来搜查冯府，终于明白剧毒竟是投在贡品白茶之中，而后，便顺着白茶线索一路追查到黑市、珠宝街、琳琅阁......

　　等等，黑市！燕恒猛地起身，双目圆睁，抄起手中密信猛拍向自己脑门，神色懊恼。他怎么之前没想到？！

　　诨天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恰巧却碰上个金三，继而找到琳琅阁、张远道，让他误以为张远道是嫌犯。

　　如此之巧，定是提前设计好的阴谋！可金三的户籍履历他已看过，确实是个无辜百姓，言谈举止间对官差颇为敬畏恐惧，并不像演戏。先前收押金三一为声东击西、搜查琳琅阁，二为保护金三免遭张远道及其妻弟报复。眼下金三还在牢中，整日魂不守舍，因琳琅阁被查一事惊吓颇大。怎么会是他？

　　不对。燕恒摇了摇头，心想：如果真是金三，那么太子既能在公堂之上安插眼线杀掉章仵作，想来定也不会让知情的金三活命。

　　唯一之可能，便是金三也遭人利用。

　　线索彻底断掉，现下该如何再查此案？

　　燕恒在石阶前来回踱步，沉吟许久。一个念头在脑中渐渐明晰，了然看向手中密信。

　　一念既起，豁然明朗。是夜，燕恒托陆峥将自己悄悄带至恭王府——他要见燕慎。

　　燕慎白日里惨被禁足，此刻十分不悦，正执着鞭子教训府中奴仆，发泄完毕回到卧房，见到正等在房中的一袭黑衣，吓了一跳。

　　“燕恒？你如此打扮来我府中所为何事？是白日里还没看够我的笑话？呵，你与太子莫太嚣张！当日我真是瞎了眼，竟举荐你这样一个是非不分之徒查案！”燕慎咬牙切齿，抬手指向燕恒。

　　“不管五哥信与不信，臣弟与太子都并非一伙，此番前来，原是知五哥被陷害，想找五哥了解更多始末，好替五哥翻案。”

　　“替我翻案？哼，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套话彻底扳倒我？没门！”

　　燕恒知眼前人对自己心有成见，未再接话，转而蓦地自怀中掏出一块旧黄信绢，递给燕慎。

　　“五哥不信我，却当信这信绢。”燕恒手指信绢褶痕：“五哥请看，这是今日殿上那密信信绢，此绢上褶痕颇多，臣弟原以为是因存封于蜡丸之中，故而如此褶皱不堪。想来今日殿上，父皇也是如此认为。可臣弟下午亲手将这信绢摩挲了半日，却发现其触感不似寻常褶痕，应夹杂有断开间隙，像是被人一点一点拼接而成。”

　　燕慎接过信绢，走到一旁灯烛下就着烛火细细查验，面色狐疑。

　　“这信绢的字迹臣弟再熟悉不过，乃属已遇害的虞部主事孙庭芳，我此番查案正巧仔细检阅过孙大人手稿，孙大人笔力遒劲、笔锋连贯，其字迹断不会似这信绢上一般，前后相错。”燕恒道。

　　燕慎将密绢还给燕恒，侧目看他：“如此也只能证明此信绢系伪造，算什么证据？哼，我早在殿上说过太子陷害于我！你与他既是同伙，又怎会不知？莫要想着诓骗我！”

　　燕恒摆首叹道：“我知五哥再难信我，可我此番前来真是想为五哥翻案。如若不然，何苦在此多事？五哥可还记得，今日我在殿上说过，张府中搜查出的白茶还未复勘，实不相瞒，臣弟出宫后，已将查获白茶悉数勘验完毕。白茶中，确实无毒。”

　　“白茶怎可能有毒？这个吃里扒外的张远道，我平日里待他不薄，没想到他竟以死陷害我？”燕慎愤愤捶向身侧房柱。

　　燕恒趁机道：“故而以这破绽百出的密信和无毒白茶来看，臣弟深信，五兄定是被冤枉的。可现下张大人已死，死前咬定五兄就是凶手。若无铁证，父皇定不会再相信你我，纵是将这两样证据拿到御前，太子亦可说是我们将信绢剪碎、将白茶中的钩吻之毒消抹。是以，臣弟想从五兄这里获知更多关于张远道大人私贩白茶一事的详情。若五兄肯如实相告，想必会对寻找铁证一事有所助益，到时五兄便可洗清罪名，重获父皇信任。”

　　“你是真想替我翻案？未有诓骗？”燕慎挑眉。

　　燕恒颔首：“臣弟何须诓骗五兄？若臣弟真与太子是同伙，何须深夜前来拜谒皇兄，自证清白？今日殿上又何必自露马脚，惹父皇猜忌，与太子直接一同咬死五兄是凶手便是，何苦弯弯绕绕这许多？”

　　燕慎嗤笑一声，走到一旁兵器架前，回身：“九弟说这些，真不怕我生气？王府中高手甚多，我只需唤一声，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你，再将你的死伪装成失踪。”

　　燕恒轻笑道：“五兄不会。五兄素来坦荡，必不会如此行事。何况我若失踪，父皇定会立时怀疑五兄，五兄此举，得不偿失。”

　　“你怎知我素来坦荡！若我真要杀你呢？”燕慎陡然抽出架上长剑，握上玄黑剑柄，唰的一声，锐利剑尖直指燕恒。剑却并未出鞘。

　　燕恒神色坦然，正欲开口，却听砰地一声，一个高大黑衣人破窗而入，黑衣人速度极快，未待燕恒回神，便已挡在他身前，一手执剑，一臂后弯，将身后人牢牢护住，脸上寒光乍起，竟比腕边利剑还要锋利许多。

　　在外巡府的护卫闻得房中动静，迅速破门而入，剑拔弩张，毫不相让。

　　“陆大侠，无妨，你出去吧。”燕恒率先退让，对身前人道。今日他不欲再激化和燕慎的矛盾。

　　“不可。”陆峥一动不动。

　　“哼，九弟这般情状，倒叫人看了本王的笑话，说本王欺负幼弟。”燕慎说着，反将手中长剑插回架中，对身前众府卫挥手道：“都下去，本王和自家弟弟开个玩笑罢了，没有吩咐，不许再进来。”言毕好整以暇望着燕恒身前陆峥，眼神玩味。

　　府卫们得令退出门外，燕恒见状柔声对陆峥道：“陆大侠，真的无事，现下我和五兄有些密事要谈，请你到屋外等我，可好？”

　　陆峥望了望燕恒，又瞥了眼燕慎，神色犹豫，片刻，收了剑转头对燕恒道：“一定。叫我。”

　　燕慎闻言大笑出声，陆峥面不改色经过他身边，警告地瞪了一眼，方自被捅出个窟窿的破烂窗纸间跃出。

　　“你这侍卫，甚为有趣，不若借给五哥，作为回报，五哥定将张远道之事一五一十相告。”燕慎收了笑容，一步步走近，欺身上前。

　　燕恒淡淡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燕慎，眸中沉静如水。

　　“五哥如此说，便是决定要将私贩白茶的实情告知臣弟了。五哥请讲，臣弟洗耳恭听。”

　　“九弟现今的性子，倒真不如儿时有趣。”燕慎盯着燕恒，蓦地凑到他耳畔，低声喃喃：“九弟当真不记得了，以前的事？......可怜五哥却记得真切，现今还在心中时常回味。”

　　燕恒闷声未答，眉间尽是疑惑，心道：他该记得什么事？丽妃当时尚是才人，虽说两人是兄弟，相见却不过寥寥数面，能有什么交集？

　　见燕恒一脸不解，燕慎忽地扯出一抹苦笑，后退几步：“九弟可知，当日我为何要在父皇面前举荐你做刑部左侍郎？”

　　......不是拿他当靶子和替罪羊，稳定朝局么？燕恒扯了扯唇角。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九弟是真忘得干干净净了。五兄来帮你回忆一下，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青溪畔的那场踏春宴游？”燕慎语气变得缱绻缠绵，眼神微微迷离，却仍挂在燕恒身上不肯离去。

　　踏春？宴游？？

　　燕恒只觉脑中有万千烟花瞬时绽开，旧时影像若珠串般一颗一颗在眼前划过。

　　是了，十二年前，踏春，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