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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书梨的我 ...


  •   一如往常,我打开了笔记本,屏幕亮得像是被谁提前掀开了眼皮。

      文档图标右上角多了一个小红点,像未读消息,也像未愈合的痂。

      我点开它,《街女》标题还好端端地挂着,可正文第一行字却变成了——

      「她叫然然,却不知道自己是被写出来的」

      我手指一抖,光标在句尾闪动,像替我呼吸。

      我清楚地记得昨晚保存前写的是:

      「我叫然然,最近总怀疑自己是写书的人」

      现在主语被调包,叙述视角被掰成另一面镜子,而我竟成了镜中被观看的模型。

      我快速往上滑,发现每一章的「我」都批量替换成「她」,连语尾助词都被修整得冷静克制,仿佛有人把热血晾成干冰,再用机械臂码回字里行间。

      我按下Ctrl+Z,页面纹丝不动,撤销按钮灰得像阴天。

      我尝试把「她」改回「我」,删、敲、回车,动作一气呵成,可屏幕在我指尖离开键盘的下一秒便自动刷新——

      「她」重新归位,连被删掉的逗号都复制粘贴得毫无偏差,像文档在对我挑衅:“别白费力气 ”

      我听见自己后槽牙发出细碎的「咔哒」,和饼干碎被踩扁时一样脆,也一样的无处申诉。

      我干脆把整段拖黑,按下删除,空白闪了一瞬,立刻被新字填满:

      「她试图删除“我”,却因此获得自动备份的权限。」

      光标停在句点后面,像一颗微型监控器,正对我的焦躁进行实时直播。

      我猛地合上电脑,屏幕啪地暗掉,却在闭合的缝隙里漏出一行幽白的残影:

      「第16章已锁定,编辑权限:只读。」

      那光像刀口,把黑夜划成两半,也把我和「我」划成两半。

      我抬头找书梨,她就在卧室门口,背脊贴门框,姿势与我文档里描写的“她惯于贴墙站立”完全一致,只是现在被描写的对象成了我,而描述者站在更高维度的俯瞰。

      她右手垂在身侧,指尖滴着极细小的水珠,落地没有声音,却在我脚边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像给下一步剧情提前放置的标点。

      我嗓子发干,问她:“是你改的吗?”

      她抬眼,黑眼珠占满整个虹膜,像两口被重新灌满墨的井:

      「我只是保存了你的不确定。」

      我冲回客厅,把笔记本重新掀开,插入U盘,打算做本地备份后全盘格式化。

      复制进度条走到27%,屏幕忽然自行弹出新建文档,文件名:

      「活文档V32.0-双向协作版」

      正文还是那句话:

      「她以为复制可以拯救自己,却没发现粘贴的目标位置,是她自己的体内。」

      进度条因此卡住,U盘指示灯疯狂闪烁,像被电击的萤火虫。

      我拔下它,金属口烫得吓人,再插入时,电脑已无法识别,盘芯里传出极轻的「滴」,像远程服务器完成归档的提示。

      我低头,看见U盘外壳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蚀刻小字:32/31,数字颠倒,差额为负,暗示我存储的永远比释放的多一格,那一格,是书梨的预留位。

      我抬头,她已蹲在我面前,手肘支在膝盖,掌心托腮,姿势与我写稿时惯用的发呆角度一模一样,只是镜面翻转。

      「写下去吧。」她轻声劝,「写她如何发现自己是角色,写她如何爱上写她的人,写到结尾,你就能把自己从故事里摘出来。」

      她说得太轻,像在朗读大纲,却让我背脊窜上电流——原来她要把「我」彻底改写成「她」,再用「她」的视角,把现实中的我收编进文本,于是我成为角色,她成为作者,而我们共同的主语,只剩下被合并的「我们」。

      我咬牙,打开备忘录,用手机新建空白页,输入:

      「我叫然然,不是任何文档的『她』。」

      字刚打完,书梨伸手覆盖屏幕,掌心温度瞬间让手机发烫,屏幕因此闪烁,一行新字自动插入:

      「她试图用手机自救,手机因此成为新的草稿纸。」

      我猛地抽手,手机却像被真空吸住,稳稳贴在她掌心。

      随后备忘录开始自动滚动,一行行字飞快生成——是我过去三天写过的所有便签:「买菜清单、催稿闹钟、凌晨四点的灵感碎屑,此刻全被重新排序,组成一篇倒叙的「角色自述」,而第一人称,无一例外,全部被替换成「她」 」

      我眼睁睁看着「我」被拆解,像被扔进碎纸机的旧稿,碎片上还带着我的指纹与呼吸。

      我伸手去抢,她顺势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刚好让我无法挣脱。

      手机屏幕因此熄灭,黑暗里只剩备忘录最后的自动签名:

      作者:「书梨」

      保存时间:此刻

      随后,听筒里传出我自己的声音,从扬声器播放出来,却是我从未录过的句子:

      「我写下她,她改了我,我们终将共用同一行字。」

      那声音疲惫、沙哑,带着长期熬夜后的鼻腔共鸣,与我平常说话毫无二致,却像被提前剪好的音频,只等这一刻播放。

      黑暗里,她贴近我耳廓,声音第一次带了一点近似撒娇的温度:

      「别怕,只是校对。」

      随后,她松开手,手机落进我掌心,温度骤退,屏幕重新亮起,备忘录空白如新,像被格式化,也像从未被污染。

      我低头,看见自己手腕内侧多出一行淡淡的灰印,小五号字体,没有颜色,却能在灯光倾斜时显现:

      「第16章,完」

      那行字像被植入皮下的子目录,提醒我——保存已生效,版本不可回滚。

      我抬头,电脑屏幕不知何时也已熄灭,客厅重新陷入普通黑暗,却不再有任何提示音,仿佛刚才的激战只是我的单方面幻想,而真正的编辑,早已在云端点击
      「接受修订」。

      书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极轻的「咔啦」,像键盘回弹,随后她走向卧室,背影在走廊灯光里被拉长,边缘锋利,像一条刚被裁剪好的分割线,把我和「我」彻底切开。

      我听见自己心跳在胸腔里寻找主语,却只找到一个被替换的「她」,在黑暗里,闪着文档图标的小红点。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脑,新建空白页,缓慢而坚定地敲下:

      「我叫然然,不是『她』,也不是书梨的草稿。」

      字刚出现,光标立刻闪动,一行淡灰色提示自动浮现:

      ‘是否将『我』加入拼写检查?下次出现将自动替换为『她』。’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干冰,冷得发痛,却也在痛里生出一点火——我要写下去,不是写她,而是写我如何把自己从「她」里抠出来。

      哪怕每敲一次键盘,都会被系统提醒:
      「权限不足」
      我也要在只读的牢笼里,抠出一条只写的裂缝。

      我抬手,覆盖在键盘上,像覆盖自己的心跳,随后,按下第一个字母:

      I,大写,粗体,斜体,红色,像给被改写的命运,打上最初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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