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囚》南山止

7、裂痕与雨夜出租车

　　月光奏鸣曲的余韵，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在游枣心头萦绕不去。风与指尖流淌出的忧郁，与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揪心的吸引力。她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因为苏晚的存在而退缩，那份混杂着醋意、心疼与不甘的好奇，反而像藤蔓一样，将她更紧地缠绕在与风与相关的情感漩涡里。

　　她不再刻意躲避，但也不再主动联系。两人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停滞。直到校学生会组织的一次跨部门联谊活动，将他们再次牵扯到一起。

　　活动内容是周末去市郊的一个生态园进行素质拓展。游枣作为宣传部的干事，负责拍照写稿。而风与，作为学生会主席团的成员，则是这次活动的总负责人之一。

　　大巴车上，游枣刻意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她看到风与和苏晚一起上的车，苏晚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两人低声交谈着，姿态亲昵。游枣默默调低了相机屏幕的亮度，将镜头对准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假装对车内的一切漠不关心。

　　生态园的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团队游戏、野外烧烤、自由活动。游枣端着相机，穿梭在人群中，捕捉着同学们的笑脸和精彩的瞬间。她的镜头，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某种隐秘的渴望，去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拍到风与在组织游戏时冷静指挥的样子；拍到他被学弟学妹们起哄表演节目时，略显无奈却依旧从容地清唱了一首英文歌；也拍到了苏晚一直跟在他身边，或帮忙，或浅笑，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他。

　　每一次透过取景框看到他们同框的画面，游枣的心都会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贪婪地收集着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碎片。

　　自由活动时间，游枣借口要拍一些静物素材，独自一人偏离了主路，走向生态园深处的一片小树林。林间静谧，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来平复内心翻涌的酸涩。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想要躲藏时，将她推到舞台中央。

　　在小树林的边缘，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风与和苏晚。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苏晚背对着游枣的方向，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风与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脸上是游枣从未见过的烦躁与……一种近乎疲惫的冷漠。

　　“小晚，你不要这样。”风与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压抑的不耐。

　　“我怎样？风与，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地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可你呢？你从来没有明确过！你对我好，照顾我，可我感觉不到你的心！你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游枣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后，屏住了呼吸。她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我说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照顾你是我的责任。”风与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那份冷静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

　　“责任？只是责任？”苏晚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嘲讽，“那她呢？那个叫游枣的女生呢？你送她萤火虫，陪她看电影，又算什么？也是你的责任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尖锐地提起，游枣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风与沉默了。过了好几秒，就在游枣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像淬了冰：

　　“她不一样。”

　　三个字。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一道惊雷，在游枣的耳边炸开。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比她苏晚更重要，还是……仅仅是一个无需负责任的、新鲜的消遣？

　　苏晚显然也被这三个字刺痛了，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风与，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不敢置信。“风与！你混蛋！”

　　她扬起手，似乎想打他，但最终只是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哭着跑开了。

　　风与被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站稳后，他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苏晚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孤寂的、布满裂痕的雕塑。

　　游枣躲在树后，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她不一样”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恐慌的不安。

　　她不知道风与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特别的关注，还是……更深的、她无法承受的复杂含义？他和苏晚之间，显然存在着她无法理解的、深刻的羁绊和矛盾。

　　她悄悄地从另一条路逃离了那片小树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回程的大巴上，气氛明显不同。苏晚没有和风与坐在一起，而是坐到了前排另一个女生旁边，眼睛红肿，一言不发。风与独自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紧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游枣坐在最后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活动结束后，天色已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大家在学校门口解散，各自回宿舍。

　　游枣正准备离开，风与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我送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游枣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平静，也没有了刚才面对苏晚时的冷漠，而是翻涌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问他“她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问他和苏晚之间究竟怎么了……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轻轻的：“嗯。”

　　他们没有坐校车，也没有走路。风与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刚上车，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世界瞬间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幅被水浸染的油画。

　　车内空间狭小，弥漫着一种沉闷而尴尬的气氛。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却丝毫无法缓解两人之间的沉默。

　　游枣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不一样”和苏晚哭泣跑开的身影。她感觉自己和风与之间，仿佛也隔着一场这样的大雨，迷蒙，冰冷，看不清彼此。

　　“今天……”风与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游枣的心提了起来，侧头看向他。

　　他却停顿了，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的肩头，然后移开，依旧看着前方被雨刮器来回刮擦的前挡风玻璃。

　　“今天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他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远。

　　不要放在心上？是指他和苏晚的争吵，还是指……他说的那句“她不一样”？

　　游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果然，还是不愿意解释，不愿意让她靠近他真实的内心世界。他把她拉进这狭小的空间，却又用一句话，在她面前筑起了一道更高的墙。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我没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她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风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侧头看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带着一种脆弱的固执。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出租车在雨幕中平稳行驶，最终停在了游枣的宿舍楼下。

　　“到了。”风与说。

　　“谢谢。”游枣低声说完，伸手去开车门。

　　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风与却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一点潮湿的触感，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游枣浑身一僵，动作顿住，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回头，看向他。

　　风与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窗外的夜雨，里面翻涌着某种激烈挣扎的情绪，仿佛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

　　雨声哗啦啦地响着，敲打着车厢，像为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配上的急促鼓点。

　　游枣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是解释？是告白？还是……更深的将她推开的言语？

　　然而，几秒钟后，他眼底的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雨大，快上去吧。”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游枣看着自己手背上残留的、他掌心的温度和湿意，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最终，那片刻的触碰和几乎要冲破桎梏的情绪，还是被他强行压了回去，锁进了那个她无法触及的内心牢笼。

　　她什么也没说，推开车门，冲进了滂沱大雨中，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宿舍楼。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冷得她直打哆嗦，却比不上心底那股蔓延开来的寒意。

　　出租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缓缓驶离。风与坐在车内，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座椅上，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背微凉的、细腻的触感。

　　而游枣跑回宿舍，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窗外雨声喧嚣，她却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她抬起手，看着那只被他短暂覆盖过的手背。

　　那片刻的温暖和紧握，像幻觉一样不真实。

　　而“她不一样”这三个字，和最后他松开手时那恢复的平静与疏离，像一道刚刚开始裂开的缝隙，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她不知道这道缝隙，是会随着时间弥合，还是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他们彻底撕裂。

　　雨，还在下。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