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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第 231 章 ...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月廿八,勾陈值日,五虚九空。

      宫中为北地一众入京将领及随行女眷设宴。
      这些人来京的缘由就在萧廷俊身上,萧廷俊自少不得要来露脸,其余陪宴的除了裕王、晋国公这等宗亲勋贵,云升、风临这些在大皇子府中当差的北地将领子弟也奉旨随萧廷俊一同入见。
      一应繁琐礼数行毕,已过了大半日。
      开宴前,皇后寻了个合宜的时机,唤过早有些心不在焉的萧廷俊,陪她回中宫更衣。

      回到中宫,一进内室,皇后便将左右退尽,劈头就向萧廷俊问:“郡主与陆将军的那桩婚事,裕王可与你提过什么?”

      萧廷俊被问得一愣,懵然摇头。
      千钟和陆况这件事,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觉得无比离奇,定想探个究竟,可经过这些日来接连不断的惊涛巨澜,这点小水花已实在算不上什么,他听都懒得多听一句。

      “又是裕王叔那障目之策吧。”女眷们入见带来的礼物成堆地搁在这里,礼盒敞开着,琳琅满目,萧廷俊一面随手摆弄着看,一面随口道。
      “我要加封郡王,裕王叔就先封出个郡主,朝中要给我和陆氏议亲,裕王叔就撺掇着要郡主给我当岳母,这不都是一回事吗?只为蒙蔽我父皇,让他以为裕王叔还是与咱们势不两立。若不然,裕王叔也不是吃斋念佛的那种人,何必这样抬举那个小叫花子?”

      皇后面色隐隐一沉,精心勾描的长眉拧得一团层峦叠嶂,“我总觉着,你裕王叔这回不像是只为做个样子。”

      不只为做样子,当真让这年纪上足足差出一辈的两人结亲吗?
      倒也算不得什么闻所未闻的新鲜。

      萧廷俊不以为意,信手自一礼盒中捧出一尊白玉素衣观音。

      这玉观音通体色泽白而不僵,触手油润如凝脂,如此尺寸,不见半点脏杂棉裂,便是在出产玉石最多的西凉,也算得上难得之物了。

      这样的物件,单以价论,世间能买得起它的大有人在,但在这些掏得起钱的人里,绝大多数,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它一眼,甚至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它的存在。
      而能将它捧在手中赏玩的人,若想得到那些人库房里的金银,不过就是抬抬手,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事。

      一方边将拿它作为入宫觐见皇后的献礼,足见它得来不易。

      但这等成色的玉件,单是在他母后宫中的库房里,没有百件也有八十件。
      这些被他们自北地一路小心带来的珍宝,晚些中宫女使们清点过,往库房里一送,下次再见天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天下之大,不只是一山一水的辽阔,更在一层一叠的高峨。

      萧廷俊也是在双脚真正站进朝堂之后,原本缭绕在他身边的重重云雾散去,看清了在他之下的层层、之上的叠叠,才深切明白,这古往今来让人不惜以性命竞逐的权柄,究竟有什么好。

      “母后何必劳神这些?这两桩与陆家的亲事,不管今日议出个什么结果,明日之后,不都要从新来过——”
      萧廷俊漫不经心的话还没说完,皇后目光一厉,横瞪过来,“住口!”

      萧廷俊被叱得心头一抖,自知一时失了谨慎,嘴上却还犟着,“这又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皇后微微垂目,落定在他手上,低喃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萧廷俊怔然循着皇后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中,正落在这尊已染上他几许体温的白玉观音上。
      一块石头,算得什么神明。

      萧廷俊毫不迟疑地将之搁放回去,过来坐榻前,挨着眉头深锁的皇后坐下来,“母后这些日子来必定忧思深重,若是生了什么梦魇,切莫当真。”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没有什么梦魇了,但萧廷俊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只看他眼底隐现的乌青也能知道。
      皇后唇齿微微翕动片刻,眉目柔和下来,不宜多言,只轻轻道:“是母后对不住你。”

      萧廷俊又往她身旁挨紧了些,挽住她手臂。

      恍惚间好像回到旧年在宁王府日子最艰难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对府宅高墙外的风浪一知半解,但已知道了害怕,每有风吹草动,总这样依着她。
      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西斜的天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头上的凤冠投影在墙面上,被百倍放大,如一只真的凤凰浴火而生,衔日高飞。
      是了……
      今时今日,她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依仗、随波浮沉的宁王妃了。

      身旁的孩子挽着她,也不再是依着她,更像是搀着她,撑着她。

      “您这会儿才说对不住我。”萧廷俊就这样牢牢搀着她,撑着她,埋怨道,“我读书挨罚的时候您怎么没有这话?”

      皇后被他气笑,嗔怪地轻拍他一下,心头那些时寒时沸的翻涌平定下来,正色问他:“你近日可与庄先生见过?”

      萧廷俊支吾了一声,只当是方才自己提了句什么读书的话,才惹得她随口问起这人,一字没答便越过这一问,面容一肃挺起身来,径自另起一头。
      “对了,母后,前日裕王叔差去我那里的一个婢女……就是那个曾与我闹到父王面前的苏绾绾,昨晚不知怎的,在睡梦里不声不响地死了。我今早知会裕王叔,裕王叔让我照突染恶疾的章程把人处置了就是。”

      皇后惊得眉心一跳,“你照办了?”

      这口吻听着,好像并不想让他照办似的。
      不照办还能如何?

      萧廷俊有些委屈道:“一具尸首在我府里,就算裕王叔没有吩咐,我也得处置啊。”

      想起一大清早睁眼看到床畔那张灰白面孔的情景,萧廷俊有种说不出诡异之感。
      乍见死人固然可怕,但这个人,已是第二回死在他眼前了。

      比起这个,还有件更为诡异的事,“裕王叔说她原就有隐疾,若忧虑辛劳过度,猝死也不为怪。但我觉得,她死得蹊跷。”
      “什么蹊跷?”
      萧廷俊压低声道:“在她死前,她好像特别害怕什么,跟我哭了一场,还与我说了一个秘密,说是连我裕王叔都不知道的,有关梅重九的事。”

      “梅重九?”皇后还记得这个名字,“那个说书先生?”

      “您知道那个说书先生是什么来路吗?”萧廷俊这回长了记性,谨慎地凑到皇后耳畔才开口,刚低低说了两三句,皇后已愕然僵住,玉颜失色。
      待他几句说罢,皇后急问:“这些,你同裕王知会过了吗?”

      “当然,母后放心。”萧廷俊忙道,“这么大的秘密,那婢女与我说完,当夜就死了,我怕这里面有蹊跷,怎敢瞒着?再说了,裕王叔的人满城搜找梅重九,一直没个结果,兴许就是因为——”
      不待他表完功绩,皇后已沉声截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近日可见过庄和初?”

      萧廷俊一愣,这好像已不是随口一问的事了,“这……关他什么事?”

      知子莫如母,这已足够能当做一句回答了。
      皇后不再追问,沉着面色起身,转去内室深处的书案前,自案上取过一只匣子,递与随她一起走过来的萧廷俊。
      萧廷俊茫然接过,打开看进去,不由得又是一怔。

      匣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几块印章,尺寸一模一样,材质也是一模一样的鸡血石。

      萧廷俊愈发茫然了,“这是什么?”

      *

      宫宴散得晚,裕王回府时夜色已深。
      前脚刚进府门,萧明宣就得传报,说是郡主急事求见,半个时辰内已着人问过五回他有没有回来了,却又一直不肯说是为着什么。

      萧明宣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悠悠喝了盏醒酒茶,直待到清晖院里又来传报,才叫人唤她来步云堂见。

      “爹不好了——”人还没进门,那令人恼火的清脆嗓音已经先冲进来了,“庄和初跑了!”

      萧明宣铁着脸看着那道每一开口就会让他青筋直跳的身影,直到人呼哧呼哧地跑来到面前,才眯眼打量着她道:“你说什么?”

      “庄和初……他跑了!”来人顾不得好好喘口气就急道,“他去杀陆将军了!”
      萧明宣纠起眉头,俨然还没当回事,依旧不急不慢问:“杀陆况?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就因为我呀!”来人懊悔又急切,急切又委屈道,“自打叫他知道我看上了陆将军,他就拿着各种由头没完没了地跟我闹腾,今天好端端的又跟我叽叽歪歪。他读书多,那些个词都是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他,我一生气,就说、就说我都已经叼过陆将军后脖子了,然后他就说要杀了陆将军……然后他嗖一下就没影儿,我也拦不住——”
      “你等等,”萧明宣自这番乌七八糟的话里揪出最莫名其妙的一句问,“什么叫,叼陆况的后脖子?”
      “啊,就是那个什么……哦,周公之礼。”
      “……”

      不知是酒后打马回来的路上吹了点风,还是那醒酒茶无用,萧明宣这会儿直觉着脑袋阵阵胀痛。

      前日清晖院就有回禀,这二人为着陆况这事吵嚷不休,尤其郡主的那些话,粗鄙露骨得简直不堪入耳。
      男欢女爱之事,一旦痴缠起来,本就不讲道理,何况还是从前同床共枕过的夫妻,为这样的事关起门来拌几句嘴,尚在情理之中,但要说为这点破事就跑去杀人……

      搁在旁人身上,萧明宣定觉得是吃饱了撑的,或是拿腔做戏,可一想起庄和初为着这个女人寻死觅活的那副鬼样子,又觉得似是也在情理之中了。

      萧明宣揉着额头阖了阖眼,再一睁眼,就见那呼哧带喘跑来的人做贼似地屏住还没匀定的喘息,蹑手蹑脚就要往外溜去。
      “你跑什么?”萧明宣低喝一声,把人唤住。

      那没溜成的人脚步一定,原地怯怯转回身,揪着手指尖,低头抬眼,乖顺里透着一股子委屈道:“皇城街面上都是您说了算的,您铁定有法子处置,我就不在您跟前添乱了吧。”
      说着,那已然添了大乱的人咬咬唇,又有些忸怩地道:“再说,这种事,我露面,也不大好呀。两个男人为了抢我,要真在那种地方打起来,我可真是有大罪过了——”

      萧明宣眉头一扬,寒声问:“你知道庄和初去哪了?”
      那忸怩的人立时连连摆手,“您可别信我的!那都是他在气头上甩给我的话,那哪有准头呀?您还是赶紧差些可靠的人去寻他吧。”

      “是气话是实话,本王自有判断,你老实说就是。”

      “他说……唉,也怪我跟他置气,他说要去杀陆将军,我就说,你去啊,你知道陆将军在哪儿吗?他就说,我当然知道,陆将军散了宫宴就会去宁王府,我就去那里等着他,定取他那条老命!”
      千钟边说边演地一通比划完,立时又收回那副乖顺样子,“这些、这些我可都实话与您说了,半个字都不假。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回清晖院,到先王妃灵位前磕头思过去!”

      “你等等。”这人越是要跑,萧明宣越是不由她跑。

      萧明宣将人扣在这步云堂里,抽身亲自去清晖院问过,得知这二人早些时候确实吵嚷过一阵,庄和初这会儿也确实已经没了踪影。
      街面上的耳目得令查问下来,果然回禀,陆况出宫不久就去了宁王府。

      至于庄和初,他想隐匿行迹,就不是这些耳目能寻得见的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与千钟所言一致,分毫不差。
      越是一致,就越是透着古怪。

      萧明宣回到步云堂,揪起这难得说了一顿子实话的人,“走,与本王同去宁王府,瞧瞧你这俩男人谁更命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1章 第 2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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