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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布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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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艳阳天,车轿的窗户都被支了起来。
听闻是宫中又递了银两,要王玚代为去郊外布施,常子平便也跟着上车,一同前往。
许明霁觉得轿子里的空间坐三个大男人有些逼仄,但他能不着痕迹的贴着王玚,也不在乎别的了。
他说起自己要送的礼,把昨日在凤山阁粗略谈好的买卖一五一十告诉王玚,掰着手指估算有多少真金白银能到王家手里。
“妙计!”常子平最先咧开嘴角,他道这下可好,今年西都的将士们都能过个好年了。
王玚亦欣然,粮草乃军中头等大事。只要仓库之中屯粮充足,莫说纳喇族挥师南下,即便蛮夷联合攻城,王玚自信凭家中世代领兵打仗之能,定可守得固若金汤。
“实乃大礼。”王玚神色肃然,由衷向许明霁稽首致谢。
“能为公子解忧,我之幸事。”
许明霁立马颔首回礼,他在官道的牌坊旁说要下轿,谓之打广告。
此处正是热闹,各家摊贩商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吆喝声遍及街头巷尾,五花八门。
“诶——碗托!碗托!凉丝丝的碗托赖——”
“又香又脆的甜苹果!又香又脆的甜苹果!又香又脆的甜苹果!”
“刮子篦子——刮子篦子!”
“烤地瓜!红地瓜!白地瓜!都是甜——地瓜——”
“里外青的萝卜嘞!”
“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黄面小米面——”
妇人牵着稚子的手,弯下腰来问米价,她拨弄着麻袋,仔细辨认里面有没有掺了陈米混着卖。商贩拍着胸脯说绝对都是好米,既没发黄也没生虫,蒸出来香得很!
“哇!阿娘快看!”
“不买糖果子!夫子教的功课都记不住,别想吃果子!”妇人头也不转,眼下与这小贩杀价要紧。
妇人报了对半的价钱,商贩不出声。她腹诽竟然没价可讲?这人会不会做生意,分毫也不……
顺着周围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她也不说话了。
虽然许明霁的帷帽已将面容遮去大半,可光影透过薄纱勾勒出的轮廓,已足够引人遐想。哪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跑到这菜巷里来了。
嗯?王家的车马,小将军也在?慢着,这人莫非是那传闻里引得小将军乐不思蜀的俏书生?是了,仔细看,他虽一身女钗裙,可身量未免过于纤长。
好一个欲盖弥彰。
常子平笑称:“玚儿啊,你说阿明游街一趟,不出今日,是不是整个京城就都知道有一美人横空出世了?”
王玚不答,兀自坐到了车轿前,旁人的眼睛都快黏到阿明身上了,也该看清阿明身后有个自己。
“解药,全都给我。”
“玚儿莫急,那不过是颗红糖面丸,我哪敢真喂你的心上人蛊毒?我也不会制毒。”常子平满脸揶揄,浑身散发着损友气息。
许明霁不知道旁人如何议论自己,知道了也无所谓,他坦荡荡的任人打量。
他蹲在一个老人家面前,要买下老人家所有药材,还约定来日老人家有新采新制的药材他都照单全收,送到王府就行。
“王家府邸老人家可认得?这是定金。”
“识得,识得!”老人家一看,手心里全是碎银,“公子,麻黄和桂枝不值这么多银子啊。哪怕是我连日送到王府,也不值啊。”
旁的人心思活络,立马说自家村子也有赤脚大夫会采药制药,若许明霁不嫌弃,他明个儿也能送药材到王府,还有柴胡、细辛,全看许明霁的需要。
许明霁把碎银分成数份,谈下了几批药材。
这些民间自己蒸煮晾晒的中药自然没有医馆里的质量好,可胜在价格便宜,许明霁打算大量购入,囤着再说。
身上剩的几个铜钱,许明霁买了稚子眼巴巴望着的糖果子,捧着带回去给王玚。
“公子,可要尝尝?”
原本以为王玚会没什么反应,许明霁只是想亲密一些给外人看。他想让大家都瞧清楚了,这是他家公子,他的。
七月流火,阳光已不刺眼。
许明霁在身前挡着太阳,见王玚看自己,眉眼弯弯回以微笑,眸光潋滟。
王玚觉得阿明过于明媚招人,满大街的人都明里暗里抻长脖子张望。他主动伸出手,“上轿,外边热。”
霎时喜笑颜开,许明霁牢牢握住王玚的手,像是要扑进王玚怀里一样,迅速拉近两人的距离。
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便是白日里头男子相携出游,卿卿我我,实属,实属惊世骇俗。
“咳,阿明放手。”一时冲动的王玚有些郝然。
许明霁牵在手里的,自然就不会松手。不方便吃糖果子?没关系,他一颗颗递到王玚嘴边。许明霁已经在畅想回到现实后,他要先带王玚回家同居,那个半山腰孤苦伶仃的破庙,住不得人。
两人离得近,视线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又各自错开。都在悄悄回味,好似对方眼里只有自己。
风轻轻撩动心弦,谁也不说话。
唉——
常子平说自己要去赶马驾车,这里他是待不下了。一人侧目假装看窗外风景,一人孔雀开屏般盯着人不眨眼。
“孔雀开屏时尾羽艳丽,可夺世人目光。可怜我一个臭道士,恰恰站在了孔雀身后,煞风景。”
分了半个眼神给常子平,许明霁说:“想吃糖果子?自己去买。”
王玚笑了,阿明还是只颇为护食的孔雀。
京郊的几里路,集聚了许多流民。
他们自发的建立了秩序,病恹恹的,脏兮兮的,老弱病残都不准在人群前头,以免冲撞了贵人。讨不到施舍还不要紧,万一惹了哪位贵人的嫌,被马鞭驱赶,那就是生死的大事。
晨雾早从官道散去,斜坡上的流民正捧着小溪的凉水擦脸,几个小孩用碎瓦片刮去鬓角的乱发。瞧起来讨喜些,遇见心软的官家小姐就会多给几个铜钱。
禾七的丈夫年轻高大,他一早就去了附近的庄子找些力气活干。她怀里的孩子用青黑斑驳的襦衫裹着,正睡得沉。
郊外官道旁有固定的施粥草棚,每隔三两日便会有赈灾粮。禾七特意占了离草棚近的位置,早些领到就能多些米花。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妇人带着孩童也安全些。
禾七怀里的孩子忽然发出细弱的啼哭,可能是饿的,她急忙轻拍着哄,又将褪色的嫁衣袖子塞进孩子嘴里。
断指的乞丐满脸麻麻赖赖,特意往禾七身边凑,“小娘子这身段,还愁讨不到食?”
树间漏下的光斑在禾七的破履上跳动。她别过脸去,官道尽头传来铜铃当啷。
一天又开始了。
朱漆车轮碾过尘土,流民行乞也只是嗫嚅,并不扬声。
不远处布施的草棚腾起炊烟,挂出了民赈的标识。人群里细细碎碎的声响渐起,大家都在往那处挤,慢了就只剩粥水了。
来来往往的车马并不做停留,有些相识的人撩起轿子布帘,好奇的问。
“那是谁家在施粥?”
“听闻是王家,那位少将军又来替他宫里的姐姐行善。”
“是他!骁勇善战,又相貌非凡,竟还如此善心。”
“妹妹可快别痴想了。他呀,现下可不是什么良人。”说到这,轿子上的姑娘压低了声音,“京中都传遍了,他是个断袖,如此愧对祖宗。若是妹妹嫁了去,可要过苦日子。”
“竟有此事?”
这姑娘想的却是另一层,谁人不知王家向来只出情种,一生一人。
威武将军与俏丽书生?姑娘掩唇低笑,她要赶紧回家,让哥哥快去打听打听,巷口的说书先生可有新戏文了。
拉车的赤马才刚刚停下脚步,常子平便头也不回,一步下轿。他宁可去捡柴生火,也不愿和这两人面面相觑。
原本王玚打算吩咐许明霁去分粥,好让许明霁在民间声望渐长。但许明霁已经足够“招蜂引蝶”,再把他往众人面前推,王玚不乐意。
“阿明在此处歇息,莫要到处走动。”
“我陪公子。”
在施粥草棚前头的人看见了王家的车马,这意味着今日能领到的粥食,一碗可抵三餐。
是小将军来了!流民隐有争抢之势。王玚提前带了十数家丁,方把场面静了下来。
“人多事杂,阿明还是留在轿里妥当。”不等许明霁接话,王玚又问:“阿明为何要买药材?”
许明霁斟酌着用词,“边疆的将士多有伤病,能从凤山阁入账的数额多有盈余,除去新打的铁器和食粮,多备些别的,有备无患。况且南朝国土之广,或有何天灾人祸也说不准。”
“阿明思虑周全。”
“贤弟!”
手底下的人来报,那日结识的许明霁就是王玚金屋藏娇之人,谢成立马来了兴致,趁王玚高调出游,赶紧来凑热闹。
谢成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语气耐人寻味,“贤弟何苦瞒我?”
两声贤弟听得落后一步的谢同心生愠怒。兄长向来眼高于顶,何时对谁这般热络过。贤弟?他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都未曾听过几声。
同样脸色低沉的,还有王玚。谢成那副往许明霁身上探究的笑,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