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5、正常味道

　　饭堂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菜了，但人依旧多，林中夏端着两碗绿豆沙艰难找了个位置。
　　蒋随没一会也端着两碗牛肉面在林中夏对面坐下。

　　“怎么两碗都有香菜啊？”林中夏伸手端近蒋随推过来的一碗瞅了两眼再溜到另一碗瞅了一眼。
　　“没及时叫住阿姨。”蒋随用筷子将香菜往旁边拨了拨，一股新鲜的香菜味直充鼻腔，眉心瞬间无意识拧起。

　　“额。”从林中夏的视线看去，蒋随半低着头，剑眉微微压眼，整个人屏住呼吸似的。
　　“我帮你夹走。”林中夏实在看不下去了，等蒋随咬断那口宽面之后就立马将他那碗捞了过来。

　　“干嘛？”蒋随瞬间坐直，看着碗被两只手拖着移走，然后一双筷子把香菜夹起转移到了另一个空的碗里。
　　“你别想影响我食欲。”林中夏抬了下眼，还好刚刚渴极了三口两口解决了一碗绿豆沙，不然这香菜还真没处搁。她又不好意思夹出来扔桌上。
　　瞬间对自己的胃肃然起敬了。

　　“感谢我的胃。”
　　“你……”
　　两人同时开口，蒋随收声，林中夏刚好挑完顺手推了回去。

　　“我怎么？”林中夏转手挑起自己的，她虽然不讨厌，但也不能说喜欢。主要是这一碗绿葱葱的，看着就瘆人，留点点香菜提味倒还能接受。
　　“我怎么了？”林中夏抬头，蒋随挑个头又不说完，什么毛病。
　　“没什么。”

　　“……”林中夏翻了个名为无语的白眼，捞起一块牛肉塞嘴里。牛肉切成方块，应该是用花椒卤过，有点麻，没什么筋道，胜在软糯，还挺香。林中夏吃高兴了自顾自点点头，脚无意识跟着点了点。
　　蒋随视线在林中夏嘴边咬着的那根宽面停了停，往上瞟了眼又飞快闪开，那双挑过香菜的筷子前段半没在面汤里。

　　“这个没放什么辣椒吧？”林中夏见他迟迟不吃，还以为干啥了，耳朵红得跟烧猪耳一样。
　　林中夏疑惑地夹了块肉塞嘴里，不辣吧？不辣啊。她什么时候已经强到吃辣无感了吗？

　　“还是我太强了。”林中夏咕哝了句。
　　蒋随抿了下嘴，视线落回自己的碗里。
　　一截香菜都没有。蒋随捞起一根面，原本面很劲道，现在再吃反而尝不出味道了。
　　军训总是消耗体力的，一时之间，饭桌上谁都没出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吃面声，很低，衬得周边过于嘈杂。

　　“我吃好了。”林中夏放下筷子，抿了下，嘴唇沾了汤汁，滑溜溜的，“你有带纸巾不？”
　　“没有。”说完蒋随下意识摸了下口袋，刺啦一声。蒋随瞬间朝林中夏看去。

　　没听见吧？只恨语言系统更新得比脑子快，这纸现在想拿也拿不出来。
　　“谢谢。”林中夏找旁桌的一个女生借了张纸，对折撕下一半递给蒋随。

　　“你是不是中暑了？怎么啥都慢两拍？”
　　“没有。”
　　“哦，行，你注意注意，我先走了。”
　　“好。”

　　蒋随面上淡定得一批，什么都不露不显，冷冷静静地喝着绿豆沙，最近天气太热，喝点凉的正正好。

　　外面艳阳高照，水泥路上还滚着几道热浪，看得人直怂。
　　林中夏专挑阴凉处走，香樟树已经挡不住热度了，热量源源不断地透过叶子传下来，烘得人脑袋发懵，稍嫩点的叶芽已经蔫巴。

　　林中夏嘶了下，实在不敢想象太阳底下是个什么光景，脚底隐隐发烫，江阳市今天热得非常。
　　别的地方是九月金秋，这里九月堪称盛夏。林中夏一闪窜进宿舍，人终于活了过来。

　　“那同学怎么样？”一个舍友探出头。
　　“老师带她去校医室休息了。”
　　“噢噢。”
　　“刚才你真的帅呆了。”林中夏旁边床位的人坐起来挥了两下，“干脆利落，背起人就跑。我的天。”

　　“哈哈是吗？”林中夏解开外套搭在椅子上，边松皮带边哈哈地和她接着话。
　　“我也想晕一次感受下。实在是太帅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真是受不了，”林中夏歪了下头不好意思似的，“那我就宠宠你好了。”
　　“早知道我就不溜这么快了，说不定当场我就能体验上。”
　　林中夏笑了声，对她溜去哪里了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

　　阿姨还没来查寝，宋晴支着张小桌子盘着腿在那刷题，其他几个还在讨论着哪里听来的八卦，依旧活力满满。
　　“是真的啊，我姐妹眼光那么高都说好看……”一号床林薇分贝倏忽一提，林中夏换完衣服正爬着床，差点一脚踩空。
　　“谁啊？可惜了，我也想看。”
　　“蒋随啊，姐妹勇敢点，你去扒了他，造福社会。”

　　蒋随上次带回去的那些卷子已经消化掉了，回校前特地把新的带上，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有滋有味。该玩的时候就玩，该学的时候就学。

　　难度上去，有些题解不出来就有点挠心挠肺了。她自认自学能力不错，就是有些答案实在是太过分，什么叫做因为A不符合题意，B与A是同类型，所以B也不对？去它的。

　　林中夏刷的把卷子倒扣在桌上。偌大的教室安静极了，只有她一个人，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哒哒”声清晰传到耳边。她习惯晚上下训之后再来教室学几个小时，虽然课程进度赶上了，但是还需要强化训练，松懈不了一点。

　　林中夏抓了抓脑勺，平时仔细琢磨推多几遍就能解出来的题现在把她卡得死死的，一眼看过去难度没差多少，就是解不开。一股无力的烦躁陡然升起，看来解不出来今晚怕是得自己气死自己。

　　林中夏看了看外边，黑得跟染了墨汁似的，视线直直往里再转回钟盘上，盯着秒针转了两圈又往卸力椅背一靠，摸索起卷子抖搂了两下，清空大脑里之前的解法重来。

　　五分钟后，手里攥着的铅笔重重拍回桌上。
　　“啧，服了。”林中夏解锁极度厌蠢高冷人格，脸上冷冷，无所谓一样，透着平静的疯感。

　　林中夏抓起两支笔，折了下试卷就往楼下走。军训取消晚自习，但一班灯亮着，她去碰碰运气。

　　走廊里顶灯散发着冷光，与窗帘遮掩下黑糊糊的教室形成鲜明对比。就，吓人。
　　林中夏深呼吸靠近了点外围栏杆，脚步加快，近乎跑似的往楼下冲。

　　她啥都不怕，最怕黑。别人理解不了她在怕啥，就跟她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会怕毛绒绒的小鸡崽子一样。
　　每次她都掐着扑通扑通的心往亮处走，刻意忽略那些恐惧，今晚好了，一道破题解不出来愤怒都消解不下，她要把它灭了。

　　拐出楼道穿过连廊，林中夏往后身的二号教学楼梭巡了眼，楼上开了灯的只有三四间，随机散落。

　　这天黑得倒是别致，林中夏大步走到一班后门，透过窗玻璃往里瞧。大多数人都在，学习氛围很好。靠里的窗帘扯开捆起，风吹过，窗外的叶子扑朔交叠在一起沙沙作响。

　　林中夏眼睛下意识开始搜寻熟悉的面孔。少年半框眼镜轻折灯管透出点冷，仔细看他压根没黑多少，剑眉斜插轻轻压眼，手上捏着只中性笔往卷子上划拉两下。跟她喜欢抻直腿或者抬脚踩在桌栏上晃悠椅子不同，蒋随坐的特别端正，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脊背挺直。

　　林中夏内心啧了下，抬眼往蒋随脸上扫，蒋随头偏了下，瞬间对上视线。林中夏眨巴了下眼，慢吞吞地猫腰，真尴尬。瞬间梦回初中打斗的日子，题很重要是没错，但她的面子更重要。

　　面子贵了不过两分钟，一班后门咔擦一声被人拧开。林中夏条件反射似的窜出去，蒋随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关上门。
　　“站住。”蒋随揉了揉镜框压鼻梁的位置，声音压低，像可乐闷在易拉罐里一样。“你别跑。”

　　林中夏避难似的闪到一边，又抻着张卷子滚回来。蒋随视线下移瞥了眼试卷，伸出手往连廊指了指。

　　林中夏点头。
　　连廊没有灯，旁的光被闷在教室里，依稀露出一点。林中夏铺开卷子仔细辨认了下，字迹黑糊糊的，能看，但难看，瞎眼。

　　返回教室的蒋随折过来，林中夏听见动静扭过头，黑夜糊了五官，疏漏的光被眉骨截下部分，半昏半暗，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看不见。”林中夏拉过蒋随摁着他就往卷子上看，声音压得低低。

　　蒋随抬手抓了下耳朵，熟悉的声音伴着气流直直往耳骨冲，又麻又痒。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青柚味勾勾缠缠，淡淡的，平常没觉得有味道，此时却浓郁极了。

　　“你没洗干净沐浴露吗？”蒋随面无表情。
　　“啊？”林中夏抬起臂弯埋头猛嗅，“没有啊，正常味道。”

　　“噢。”蒋随直起身，拍了下林中夏的脑袋，“去你教室。”
　　“哦。”林中夏折了下卷子，捡起放在围栏平台上的笔跟上蒋随。拐进楼梯时不信邪侧头拉起一边袖子使劲闻，正常味道，香得很。

　　蒋随视线平直看着脚下楼梯，旁边林中夏的小动作不想看也能清清楚楚。“教室有人吗？”
　　“没有。”
　　蒋随嗯了声压下门把手。
　　“Hi?”
　　“你好。”蒋随眉心挑了下，手依旧压在把手上，转头看身后的林中夏。
　　“进啊。”林中夏探头，“你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额，哈喽。”林中夏和教室里的人对上视线，那人的手都没放下过，又小幅度挥了挥。

　　“回来自习吗？”林中夏问。
　　“算吧。”那人答。

　　“好。”林中夏比了个好，推了下蒋随，“去办公室。”
　　“欸，不用。影响不到我的，我刚好要收拾东西。”那人拿起笔筒示意了下。

　　“谢谢。”林中夏咧了下，拍了拍蒋随，先往座位上走去。“需要安静的时候叫我们就行，也没几道题。”
　　“好的。”同学眼睛眨了眨，看了眼林中夏，又不动声色瞥了眼关门跟在林中夏身后的蒋随。

　　“拉张椅子坐。”林中夏坐下，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
　　“嘶。”林中夏拍了拍额头，站起身，“请”蒋随坐自己的王位，然后拉过旁座舍友的椅子坐下，回去跟她打声招呼就行。

　　现在高中生的边界感比之前哪个时候都要强，稍不留神就踩在别人的雷区上，简称“冒犯”。

　　“这道。”林中夏食指戳了戳。

　　蒋随简单浏览了会题意，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只铅笔，“你看这里，是不是可以往这个地方画一道辅助线……”
　　“嗯，那个我懂了。你看，我在这个基础上往这边一画，为什么这个解法不行？”林中夏凑近了点，腕骨压在卷子上用铅笔往垂直方向画了一道。
　　“不是不行，是麻烦。按你的做法，往这套数据就太难解了，实在想要这么做，可以再加一条，然后仿照周末那道题的做法也好算一点。”
　　“哦。”林中夏掐着笔往下巴抵了抵，屈指摩擦了下，搓了搓。“我试试。”

　　林中夏把试卷抽走了，挨在桌上的另一边，撇下一句“你先写你的。”，然后啥也听不见了。
　　蒋随抬眼往左前排看去，直直和那个陌生人对上，她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缭在这边。他对暗处的视线向来敏感，这道视线没有恶意，满是探究，却莫名让人不爽。

　　那人咧嘴笑了笑，除去脸上有点被抓包的尴尬，低头整理东西的掩饰动作更是假得不能再假。
　　蒋随收回视线，对着没有任何交集的人，维持基本的礼貌就好了。

　　“好了。”林中夏再梳理了遍思路，闭眼深吸口气徐徐呼出，“灵魂此刻得到升华。”
　　蒋随眉梢处的疏离散去，快得像是幻觉，半阖的眸子眼尾上扬，“心里舒服了？”

　　“那是，前方妖怪大boss已被打倒，顺利通关。”蒋随帮了大忙，林中夏嘴巴甜得很，眼里盛满了笑意，亮晶晶的。
　　“那我的好处呢？”蒋随伸出手，“按照市场价结算，给你打友情价，九折。”
　　“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印上，“请你吃巴掌饼。”

　　手很快就抬走了，蒋随指尖微微蜷曲，滑过一截手腕，烫到了般猛地缩回。
　　“哈哈哈，反应慢了，我已经打完了哈哈哈。”林中夏笑着拱起背压在自己腿上，贱兮兮的。

　　“中夏。”
　　“嗯？”林中夏猛得收声，被突然涌进的空气呛了下，捂着嘴急促地咳。蒋随拧眉伸手拍了拍。
　　林中夏抬头往那边看去，“抱歉，我这就住嘴。”

　　“没事，我先走了。”那人晃了下包，俏皮地眨眼，“谢谢你上次背我去校医生那里。”
　　“欸，不用客气。”林中夏摆摆手，跟人说再见。
　　林中夏叹了下扭回头，生无可恋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不敢想象我有多吵吵。好丢人。”

　　“毛毛躁躁。”
　　“……”林中夏捏起拳头。

　　三楼的视野要比二楼开阔，往下看能瞧见树顶尖尖的白玉兰，隔壁楼的教室格子似的一亮一暗，跟蜂巢如出一辙。里面的人跟蜜蜂没什么两样，忙忙碌碌着走向一个未知的节点。
　　教室里的气氛安静下来，笔尖滚珠和糙纸摩擦，沙沙作响。蒋随收回外边的视线和思绪，从文件夹里拿出卷子继续刷。

　　一人坐在一头，小小的一方桌子没谁碍着谁，也没谁挨着谁，只各自拿着笔，沙沙声与嘀嗒声作伴。

　　熟悉的下晚修铃声响起，刚好写完，林中夏把笔往桌上一搁，右手拉着左手伸了个懒腰，连人带着椅子往后仰，马尾一晃一晃的。
　　蒋随收拾了下卷子分成两沓，将一沓塞进文件袋。“这沓我做过了，好玩的圈出来了，你改天再做。”
　　“好嘞，这是我刷的，老规矩。”林中夏伸手往抽屉扒拉了下，抽出一沓递给蒋随，椅子腾得回落。

　　“嗯。”蒋随接过往文件袋里塞。
　　“你别说，学校还蛮有品的。我打小就喜欢这首。”
　　“天天听你不腻吗？”蒋随眉心动了下，像是想起什么闲聊似的。
　　“会吗？”林中夏思索了下，“以后不知道，反正现在还喜欢。”
　　“噢。”蒋随语气淡淡，跟往常没有两样。

　　“你会吗？”林中夏觉得话要砸地上了，立马找补了句，想到什么问什么。
　　“我和你差不多，但我比你恋旧。”
　　“我三分钟热度，我喜欢新鲜的。”
　　“算你爱好广泛。”

　　林中夏一想到自己以前见到什么都想试试，结果爱好广泛却无一门精通，啥都会点，但一深究又确实搞不出什么名堂。
　　“欸。”
　　“？”
　　“突然有点受挫了，你吧，弹琴也行画画也行。上次你在家里弹那什么我老爱了，嘚嘚嘚，我一度想要拜师学艺来着。”林中夏半是羡慕半是不甘，拖着身体没骨头似的摊在桌上。

　　“谢谢夸奖。你的画画风格我也很喜欢。”蒋随勾了勾唇，抬起笔头碰了下摊成块饼的林中夏的手背，“走了，待会熄灯了。”

　　这个点往回走的人不多。军训后就开始上课，一中的课表安排得比同市的其它学校紧，大多数人还是想趁着学习强度拉满前好好享受一下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平静。

　　林中夏慢悠悠往前走，专踩路上的光斑，路灯昏黄，照得人脑袋暖绒绒的。
　　“走了。”
　　“好。”